大约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闭目沉思的燕北忽然睁开眼眸。深邃眸子望朝门口的方向,知道正主已经来了。此前,她已经大概捋清了思路,根据最近探来的一些传闻,如今大胤敌视谢秀的人虽有不少,可其中比较有实力的,无非只有三家。一者为大胤首富蔺家,一者为伍国公的后人。最后一方,就是这大半年刚刚冒出的一帮邪道武夫,搞了个‘大慈大悲宗’,到处宣扬天地剧变,世间末日将至的歪理,唯有入了慈悲门下方可得到庇护。以此坑骗了不少人。结果没等朝廷出手,就被谢秀带着东湖山庄弟子扫了老巢,大慈大悲宗的宗主当场被谢秀打成瘫子。混乱当中,倒是有一些宗门高层逃了出去。私下里悬赏谢秀以及东湖山庄的弟子。而在这三者当中,今日自己撞见的,应该就是蔺家的人了。基本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燕北此时还留在这里,主要想借个方便。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陡然断了倪家这条线,再想找到谢秀就只剩下直奔东湖山庄这一选择。倒不如找个‘地头蛇’带路来得方便。就在燕北转头看向门前之时。客室外,那锦衣男人便是跨过门槛,离得老远就拱起手来,笑着说道:“叫姑娘久等了。”在他身后,除了管事应武,还有那和颜悦色的老者,以及抱着长剑的青年。四人迎面走向燕北,那两名供奉的站位却是隐约挡住男人,提防着燕北有可能会出手对他不利。“主家不必客气。”见此一幕,燕北唇角微扬,起身回礼道:“是我不请自来才对。”男人的目光从燕北脸上扫过,有些惊艳的怔了一下。不过这一丝失态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直接道:“听说姑娘也与那谢九有仇?能否仔细说说?”如此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倒也没把燕北问住。她轻轻一笑,“我若说他只是欠了我的银子,阁下信是不信?”男人略微沉吟了半晌,旋即便是爽朗道:“姑娘说得对,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未必会信,所以这理由也没什么紧要。”说罢,他抱拳道:“在下邓繁,敢问姑娘高姓大名?”“……”燕北眯了眯眼,“叫我楚冬便是。”“原来是楚冬姑娘。”邓繁嘴上客套,却是向站在自己两旁的供奉看去。抱剑青年表情冷傲,一言不发。倒是那老者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其实不光名字从未听过。他闯荡江湖数十载,如今也算六品里拔尖的人物,压根就没见过面前这女子。先前老者还怀疑过,会不会是哪个大派的传人,或是某个家族的子弟出来历练。但此时见了真人,他这念头已经完全打消。见两位供奉都表示没见过面前的女子,邓繁笑容不改道:“楚冬姑娘既然不愿透露底细,不知可否露一手?”“露一手?”燕北故作不解道:“你背后那位管事请我来时,可没对我说过还要演猴戏。”应武的表情瞬间变了变,有些紧张地避开了燕北的目光。燕北倒也没有理会他,轻叹一声提起桌上的玉鳞刀,“早知如此,我何必与你们浪费时间,告辞。”“姑娘且慢。”邓繁横跨一步,拦住了燕北的去路。歉意说道:“看来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邓某并非让你像那些不入流的江湖人一样演练招式,而是希望你与我这两位供奉过过手。”说完,他伸手引向那抱剑青年,介绍道:“这位乃是大胤六品武评榜上第二十位的‘斩风剑’,余春。”抱剑青年抬了抬眼皮,似乎连一句话都懒得说。“这位呢,便是大胤江湖如今的六品第二,谷宿,谷老前辈。”老者则是对燕北露出和善的笑容,顺便还点头致意。态度很是客气。介绍完这二人,邓繁看向燕北,“姑娘既然与谢九有仇,应该也知道他的实力乃是大胤闻名的五品宗师,倘若你自己没有本事,我又何必邀你一同寻仇呢?所以,还请姑娘从这二位当中选一位做对手,以十招为限,只要你能接下十招,邓某就认同……”始终沉默听着的燕北,直到此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打断了邓繁本要说的话。邓繁的眉头稍皱,随后又舒展开来,“姑娘笑什么?”燕北将玉鳞刀收在腰间,脸上还留有几分笑意,微微摇头道:“六品第二,和六品第二十?你想用这种人去对付谢九?”邓繁的脸色丝毫不变。倒是那‘斩风剑’余春正眼看向燕北,“你觉得我没有这个实力?”燕北看都不看他:“别说是两个六品,就算你再找两个武评六品,也未必能让谢九取出玉骨折扇。六品逆伐五品,万里无一,何况还是谢九这种实力的五品宗师?莫不是真以为找几匹下等马,就能兑掉一匹上等马了?”,!“依姑娘之意,是瞧不上我这座小庙了。”邓繁却也不恼,“五品宗师,邓某并非请不起,只是没叫姑娘看到而已。况且,谢九现在麻烦缠身,想要他死的人不止邓某,我只需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上一把,没必要顶在前面吸引他的怒火。”听到邓繁的解释,燕北轻轻叹了口气,单手按在刀柄上,淡淡说道:“你的修为虽然被废了,但也曾是入了品的武夫,眼界不该这么差。”“他,还可以。”说着,燕北的左手指向谷宿。谷宿的和善表情渐渐凝固。“他,一塌糊涂。”但当燕北指向余春,说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余春的眼神也是一凝。原本被燕北忽视,心头就已憋了一口怒气。此刻更是受不得激将般迈出一步,怀中长剑被他抓在手里,拇指推动剑格,冷喝道:“那就让我领教领教,阁下到底有何本事!”唰!剑锋被他的拇指弹出,直接化成一道白光!真气牵引着长剑向前飞去,余春同时跨步上前,伸手握去!当他握住剑柄的刹那。剑尖已直指燕北眉心!但在剑光距离燕北只剩不足一指时,一股狂暴汹涌的气浪轰然荡开,恐怖的力道令得长剑被硬生生顶住,形成夸张的弯折弧度!反震的力量让剑柄在手心狠狠一转,余春只觉手掌剧痛,露出惊骇的表情!意识到面前这女子绝非易与之辈,他不禁有些后悔出剑之时没有竭尽全力。但当着东家和谷宿的面,余春自然不可能就此服软。齿间挤出强撑气势的冷笑:“有些本事……再试一招如何?”透过形同实质的汹涌气浪,余春看到燕北的眸子闪过一丝戏谑,连忙鼓荡真气,沉喝道:“去!”他猛然发力,剑光暴涨三分,几乎穿过气浪阻隔。结果燕北只是挥起左手,弹指叩在剑身之上。当!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气浪一同爆开。余春的身体被这股巨力带得一偏,几乎原地转了个圈,长剑同时脱手飞出!燕北手掌虚握,那把长剑顿时定在半路,倏地飞入她手中。将长剑横于身前打量两眼,燕北的笑意逐渐收敛,轻声问道:“你连剑都握不住,也敢叫自己斩风剑?”“回去再练几年吧。”燕北一抬手,长剑几乎擦着余春的脸颊飞了出去!越过邓繁的头顶,钉在门柱上捅了个对穿!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余春都没回过神来。倒是谷宿被惊退了半步,在邓繁耳边压低声音提醒道:“是宗师!”其实不用他说。邓繁只要没瞎,就能看出两者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差距。大胤江湖六品武评上的余春,在其面前连一招都没走过就被夺下兵器,从始至终,那位‘楚冬’姑娘连脚步都没动过。站在后方的应武都快被吓得昏过去了。他没成想,自己灵机一动,居然给主子惹回来个如此厉害的人物!丢了这么大的脸,主子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办事不力的奴才!一想到邓繁的性子,应武脸色灰白,几乎预知到自己的下场会是多么凄惨。啪,啪,啪。可就在这时,静如死寂的客室忽然响起一阵脆响。就见邓繁双眼发亮,拍着巴掌赞叹道:“好,好!楚冬姑娘着实令邓某开了眼界!”他的语气颇为兴奋,“既然你我都与那谢九有仇,就该联起手来!”邓繁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质疑对方的本事。只一转眼,态度就已天差地别。如此一来,倒让站在那里的余春脸色更为难看,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嘴唇颤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邓繁已是大步走了来。路过他身边之时,目光一扫,语气有些冷漠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余春表情微变,看了邓繁一眼,咬牙说道:“我……”“既然输了,就给自己留些体面,别继续丢人现眼。”“应武。”邓繁头也不回道:“去帐房拿五百两银子,送余先生离开。”应武的身体微微一抖,却不敢质疑,点头称是。随后来到余春身边,“余先生……”“不必了,我自己会走!”余春脸上闪过一丝屈辱,挥手将应武震退几步,转身就走!谷宿张了张嘴。但看到余春手上的血痕,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这年轻人,还是太过冲动了。而余春跨出门槛之时,抬眼看向自己那把长剑,张开手掌猛地抓去,劲力倒卷,便是将长剑从门柱中拔了出来。这动静令得邓繁转头看来,眼神充满冷意。“余春,莫要冲动行事!”谷宿以为余春要行偏激之事,立刻挡在了邓繁身前。不过,余春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手臂忽然一震。当啷一声,长剑当场被他震断成两截,坠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说得对。”他握着半截断剑,低着头道:“我连剑都握不住,没有资格自称斩风剑。”燕北眸子微眯,一言不发。余春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自顾自道:“楚冬,待我成了五品,便来找你取回这把剑。”丢下这一句,他没再多言,提着断剑大步离去。谷宿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不禁有些叹息。到底还是年轻人,认不清自己与那些真正天骄的差距,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没长脑子。且不说能不能练到五品这个问题,就算有一丝可能,真给你撞到这种几率,难道人家就毫无进步了?等你五品,她说不定都已经四品了!一时间,谷宿满脸复杂地看了看那半截断剑,余春这家伙恐怕不仅仅是找不回场子,还要白白折进去一把佩剑呐。对于余春的‘豪言壮语’,邓繁却没有任何表示,已然将重心全都放在了面前这位宗师身上。“楚冬姑娘……不,楚宗师,先前邓某不识真人,多有得罪,还望宗师莫要见怪。”邓繁拱了拱手,态度简直低到尘埃里去。按理来说,以他的身家,本不该对五品宗师如此恭维讨好。但事实上,他如今这副身家,有九成都是仰仗于蔺家,或者说是蔺家那位‘大小姐’。自从他被谢秀打伤,废了修为根基以后,蔺家大小姐虽然扫了城内的倪家商号,逼得倪家这段时间不断缩小生意,看似损失惨重,可是对谢秀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损失些钱财,能伤到大胤九皇子么?能换回自己被废的修为么?答案都是否定的。所以邓繁知道,蔺家大小姐虽然表面上是在为他出气,其实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面子。对倪家动手,小打小闹,不伤根本。对谢秀动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说,邓繁就算想要招揽高品武夫,没有蔺家大小姐点头,根本就没几个五品会拿他的银子,他自然更为看重眼前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宗师。“如今可以谈正事了?”然而,对于邓繁恳切的态度,燕北却是不冷不热地笑问了一句。“当然,当然!”邓繁如梦方醒般,赶忙吩咐应武,“快去设宴,万不可怠慢了楚宗师!”:()长生:从红尘独行,到万古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