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德林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稍有头脑的人,就可以意识到这将对目前剑拔弩张的提丰-安苏形势造成怎样的影响。对于高文而言,这是个坏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坏消息自不用说,他打从棺材里爬出来看到外面一大片畸变体(老子上个版本白打了)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担心宏伟之墙日益衰退,担心畸变体越来越多地从那片废土中脱困,前来袭击人类世界,提丰边境的遇袭意味着上次的畸变体袭击事件远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塞西尔领面对的几千怪物只不过是突破宏伟之墙的畸变体的一部分而已,但从另一方面,畸变体这个文明大敌的出现或许也会推迟战争……推迟安苏和提丰之间的战争。在这方面很迟钝的瑞贝卡在被赫蒂提示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高文:“祖先大人,如果国王和提丰那边的皇帝都能意识到畸变体的威胁,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啊?”可是高文却只能打破这姑娘的想法:“安苏和提丰必有一战,早晚而已。”这是高文在分析过如今人类各国的局势之后得出的结论。瑞贝卡显然想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就连鬼点子最多的琥珀也是一脸萌圈,现场只有赫蒂微微皱着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见状也就没有卖关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给现场的人上了一课:“提丰发展很快,如今已经非常强大,但事实上它已经发展到一个关键的转折期,也是个瓶颈期,这是对它而言最危险的时刻。通过多次成功的国内改革,提丰目前的人口、经济、军事都获得了巨大的发展,然而快速的发展也埋下了隐患,一方面,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资源消耗效率的提高,这头巨兽需要吞噬大量的资源来实现社会的最终转型,另一方面,提丰人口过快增长,它的官吏和国内贵族却缺乏有效的新型管理手段,庞大的人口正在渐渐转化为这个帝国的沉重压力。“不管是为了汲取‘营养’,还是为了释放压力,提丰都必须找个外部的宣泄手段才行。“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的改革已经深入到触及贵族利益的程度,不管是将立法权收归皇室还是对全国土地贵族的重新核定,都极大地刺激到了那些传统贵族敏感的神经——尽管罗塞塔大帝利用强硬的手腕和个人能力压制了反弹,让改革推行到位,然而这部分压力并没有被释放出去。“国内经济的发展确实为提丰的土地贵族们带来了不少好处,然而这些好处显然还没有喂饱那些在改革中失去了诸多特权的贪婪家伙,罗塞塔大帝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红利,更多可以证明他雄才大略正确性的红利,来喂饱那些仍然心怀不满的封臣——或者借谋取红利的过程来‘自然合理地消灭掉那些跟不上时代的人’。“一场对外战争是最佳的选择——几乎可以解决提丰改革之后面临的所有问题。“提丰已经统治了大陆东部地区的全部土地,它如今的扩张只能往两个方向走,南方是高岭王国,它显然不适合下手,高岭王国与白银帝国关系最为紧密,而且白银精灵的群星圣殿就悬浮在南部海峡的上空,监控着位于高岭王国边境的大片先祖林地——你们觉得一旦提丰从先祖林地借道入侵他国,白银精灵会眼睁睁看着么?“所以提丰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往北,把安苏当成牺牲品——人类四国之中,只有安苏经历了要命的雾月内乱,国力衰退最为严重,提丰人怎么可能忍得住。”瑞贝卡一愣一愣地听高文分析完这些东西,眼里的萌圈几乎就没停过,但好歹她脑子还是不慢的(大概),虽然自己想不到这些,但好歹能听懂,这姑娘的眉头当场就皱了起来:“也就是说……哪怕这次两国不打了,过不了几年,只要那些怪物没有再大的动静,安苏和提丰就还是会打起来?!”“这是必然的,”高文点点头,“而且即便畸变体再出来几次,只要宏伟之墙本身没塌,两个国家也仍然会不计代价地开战——提丰已经等不了太久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人过中年,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太有力的继承人,所以只要他不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甚至不能在自己壮年期解决掉改革中的隐患,那么提丰的盛世一定会随着那位皇帝的衰老演变成一场灾难,这一点罗塞塔本人明白,我们的国王也能看明白。”“……这场战争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原因么……”瑞贝卡愣愣地说道,“祖先大人,您是怎么看明白这些的?您明明刚复活没多久,可是您看东西却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明白……”看得多了,自然就有经验,很多事情只要看到一点苗头,就能把所有前因后果补充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卫星精的底力啊……高文摇摇头:“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个世界,千百年来就没变过。”,!直接说卫星精没人能懂,但这么一说……虽然还是没人能懂,但显然逼格就高多了。“老友,如果不是知道你的经历,我都好奇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索尔德林脸色古怪地摇了摇头,“当年的你可不屑于去思考这些,通常看不爽的直接砍过去就是了。”高文叹了口气:“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家一穷二白,周围又除了魔兽就是蛮人,外交手段用不上,遇见问题莽过去就行了——现在大家都是文明人,谁不愿意多动动脑子呢?”“文明人……”索尔德林听到高文说出来的这个词,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感慨,随后所有感慨化为一声长叹。就在高文好奇地要询问对方为何叹息时,这位精灵游侠却先问了一个问题:“老友,你说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要领着那几十上百万的难民跨越废土,在这片不毛之地建立起王国呢?”这个问题来的很突然,高文微微愣了一下,而站在旁边的赫蒂、瑞贝卡、琥珀甚至皮特曼都同时露出微微带着好奇的神色,似乎很期待高文的回答。沉默两秒之后,高文淡然一笑:“说的伟大一点,是为了带领人民走出困境,是为了保护和延续我们的文明,说的平凡一点,只是想活下去——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罢了。”“是啊,哪怕最平凡的念头,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索尔德林苦笑着,穿越东境时那寒冷的一夜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但你知道么?就在这片当年咱们一起打下来的土地上,很多人已经活不下去了。“你们听说过一种叫做佃租恩赦法案的东西么?“那是在南境,贝里伯爵领地……”这位精灵游侠按捺不住吐诉的念头,把他在那一夜的所见所闻统统讲了出来——七百年的游历生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社会的黑暗面,不是没有见过比那更加悲惨,更加不幸的人和事,但身为高阶超凡者的他从来都是以一个高高在上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唯有在东境的那一夜,他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了那些他此前从未注意过的黑暗细节,安苏如今的沉沦让他触目惊心,他实在忍不住要把这些都说出来。房间里有人陷入了沉默,有人陷入了思索,但也有人在沉默思索之余更多的是惊讶。瑞贝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个贝里伯爵,还有收租的骑士……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去抢农户的土地?!”“这样的事情很多,我的大小姐,”好长时间没开口的皮特曼幽幽说道,“你觉得那么多土地贵族手中的土地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你觉得为什么王国年年都在开垦新的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却一年比一年多,农奴的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多?哪怕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看看这片领地也好——这片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人口是怎么来的?是农奴,是奴隶,是失去土地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些人生来就该一无所有么?”瑞贝卡瞪大了眼睛,手指节因用力握拳而有些发白:“可……贵族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子民么……从小,父亲和姑妈都是这么教我的,祖先当年留下的训令也是……”“如果祖训管用,一百年前都不会有那场私生子战争,”琥珀白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每个贵族都跟你一样一根筋好忽悠么?”要是按照瑞贝卡平常的习惯,听到琥珀这样调侃肯定抡起法杖一个横扫千军就过去了,然而这一次,她却正沉浸在纠结之中,她感觉很想不明白:“可是……难道那些农户就没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么?”高文轻轻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瑞贝卡,你忘了一件事,绝大部分平民并不知道一塔卡粮食的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是多少,也不知道三分之一塔卡的两倍是多少,他们更不会估算五年后自己要交多少租子,事实上他们甚至看不懂领主颁布的那个‘佃租恩赦法案’上的任何一个字——宣读领主命令的人是贵族士兵,而贵族士兵绝不会解释任何东西,所以实际情况是:领主颁布了法令,绝大部分平民却对这个法令的内容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当领主宣布自己是依法来收租的时候必然不能反抗,而至于领主有没有真的依法……领主说是,那就是。”“可是总有少数人会明白的吧……”“当然,会有少数人明白,有些人甚至在听士兵宣读完法令之后还能背下来,能记在心里,那又有什么用呢?”站在瑞贝卡身后的赫蒂摇了摇头,这位女士的脸上带着深沉的悲哀和同情,“他们有能力和领主对抗么?有能力找出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有能力让其他平民意识到这些法令里的漏洞么?如果都没有,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是把这些东西背下来,然后在失去土地之后把这些事情说给一个外乡人听听而已。”瑞贝卡看着高文:“难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局面么?”“当然有,”看着这个傻乎乎地奉行“贵族自律准则”,现在却陷入迷茫中的傻狍子,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就走在这条路上。”虽然……现在才只是第一步。:()黎明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