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示脸色苍白如纸,被路灯照出了绝望的灰败,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不知该如何向对方描述现场的惨状。“在手术了,”边上的晏白青察觉到他的如鲠在喉,轻声帮他开了口,“我们来得很及时,哥肯定会没事的。”“到底为什么啊!”梁媛听了却更泣不成声,她的指甲掐进沈示的手臂,声音都破了,“他明明告诉我就吃个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小二自然是无法回答的,毕竟意外从不会和人打招呼,蓄意谋害更不会。他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那辆疯狂的面包车的驾驶者姓甚名谁。此时的女人就像一只被扔进热锅中的蚂蚁,不甘心于走投无路的坐以待毙,非得亲自问个明白。可人生不是做高考练习题,哪有那么多的答案可供参考呢?她活了半辈子,母亲因病离世,丈夫无故失踪,亲友为钱反目,命运的安排,谁能说出一个答案?或许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声“命中注定”的无奈叹息。漫长的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凌晨时分,东方的天边透出鱼肚白,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赶来,却没有给一夜未眠的人带来好消息,而是拿出了一纸《下肢截肢术知情同意书》。梁媛像是被什么抽去了魂魄,只剩微薄的意志力堪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一身血骨,行尸走肉般地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才看了一眼便身子一晃,意识脱离身体的束缚,不知跑到何处去了。现场乱成一团,沈示一边七手八脚地与护士们一道将晕过去的梁媛送去急救,一边听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医生在他耳朵边飞快地解释:“患者左腿伤得太严重了,粉碎性骨折,血管断裂缺失,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太大保留意义……”新鲜出炉的同意书像是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烫手得很,沈示却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凉。纸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此刻却变得陌生无比。医生依旧在催促:“我们一定会全力救助患者,也请家属们配合我们的工作。切除左腿已经是最优解,再拖下去人都保不住了……”后边的话沈示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里开始传来尖锐的蜂鸣,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被晏白青紧紧握着的手抖得厉害。我对于“兄弟姐妹”的唯一记忆便是和他们抢奶喝的不愉快经历,是物竞天择的生死之争,所以我完全无法理解沈小二在那纸同意书签下名字时的心情。梁媛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彼时沈虔已经进了icu,由于失血过多还未脱离危险期。她有些目光空洞地听沈示说完情况,没有说话,像是被什么剥夺了语言能力。半晌,她只是轻轻地抽了口气,默默抹去脸上的泪,低低地道了一声:“只要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当年沈鑫突然“死而复生”打来电话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可有些人活着,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有些人活着,却生不如死。icu是“最昂贵的酒店”,进了这里的患者无需亲人照料,他们全身被插上各种管子,由精密的仪器与医生护士们提供全天24小时无微不至的服务——家属只需揣好一颗备受煎熬的心,以及高达一天五位数的住院费。医院送来当天的清单明细,梁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第一天的治疗费就花了好几万,已经结清了,账户上甚至还有十多万的余额。沈小二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这笔巨款的来源只可能是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的晏白青。梁媛拿着清单的手有些抖,感动与不安相互交织,一时哽咽:“小白啊……”“没关系的,阿姨。”晏白青看出她的想法,上前轻声安慰道,“沈虔就像我亲大哥一样,救命要紧,我这些钱暂时也用不到,您先拿去应急。”梁媛性格要强,当年要不是沈鑫一意孤行,她也不会同意向亲朋借钱给他偷渡。在尝过欠钱的不易与辛酸后,她那时更是宁愿放弃开了十年的沈记另寻他处,也不愿再向别人开口。可如今的情况由不得她——因为她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钱这东西说起来俗气,危急关头却能救命。梁媛深吸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又将沈小二拉到一旁,嘱咐他回去后给晏白青写一张欠条。第二天就是周一,当天晚上梁媛让他俩先回去上课,毕竟人已经进了icu,他们待在这儿并不能改变什么,也帮不上忙。沈示的眼眶下缀着两道一夜未眠的黑眼圈,脸色极其憔悴。他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像是把一辈子要说的都丢在了昨晚的饭店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