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锐顺口问那修士:“你小时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这家伙的脸,法令纹不浅了。“四十、不对,四十三年前了!”众人没接话,但在心里异口同声:你看错了呗。这么丁点大的男娃子,长相雷同纯属巧合,再正常不过。哪知这修士还是死瞪着男孩:“他六岁时溺死在腰子湖,就是这么大!看到他左边太阳穴上那块蝴蝶形的红疤没有?他小时候摔在锄头上,没死,但留下这么个印记。”男孩脸上果然有个旧疤,一看就是外伤没养好留下的。这修士越想越不对劲,走过去对这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这男孩也不怵人,大大方方回一句:“于现。”修士的脸更难看了:“这是什么村子?”“于村。”男孩笑道,“至于的‘于’!”幻宗门人耳力都不错,听到“于村”这个名字,都是面面相觑。现世和幻界,到底有什么关联?修士又问:“你家里人呢?”此时木门吱呀打开,有个农夫走了出来,站在男孩身边,警惕地看着修士。“这是我爹。”于现仰头道,“我很早就没有娘亲了。”而他父亲则问修士:“你们是日轮城的卫队吗?你们来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修士摇头不答,木然走了回来,喃喃道:“他果然叫作虞现!”他幼时溺水而亡的玩伴,却出现在真实世界的村子里,这能是巧合?四十三年过去了,这个名叫于现的男孩为什么没有长大,还是六七岁的模样?修士忍不住回头,见到那对父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在幻界,我记得虞现是与娘亲相依为命,他父亲很早就死了!”但在这里,于现身边却站着父亲,而娘亲早亡。正好与幻界颠倒。“怎么死的?”“肺、肺痨。”董锐看了刘长老一眼,知道在他那里要不到答案,于是低声问贺灵川:“这是怎么回事?”贺灵川不答,却问那名修士:“在幻界,虞现的母亲还健在么?”“活着呢,至少在昨晚之前。”修士答道,“我半个月前还见到她去赶集。”贺灵川看着董锐,只说了三个字:“颠倒海。”这个洞府的名字,从一开始不就提示众人,重点在于“颠倒”二字么?“我以为,‘颠倒’俩字指的是阵法……没想到是生死。”董锐的声音越说越小,“算了算了。你是说,在幻界死去的人,其实是来到了这里?”他还注意到,并不只有溺毙在腰子湖才能来此,因为虞现的父亲显然不是淹死的。朱大娘补充:“这些死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村民们照常生活,种地养娃,一点儿都不耽误。众人看清这一点,眼前的田园牧歌就充满了森森鬼气。董锐更是想起了那个倒反天罡大阵,正阵和反阵其实是对称又互补,没有哪一个阵可以独立存在。所以,颠倒海的死死生生就在现世和幻阵里反复循环吗?打住,打住,这个想法不对。他提醒自己,千幻不应该有这种本事。“什么是生,什么是死?”贺灵川忽然道,“你觉得他们在幻界就是生,在现世就是死?万一事实刚好倒过来呢?”他踢走地面一块石子儿:“莫忘了,刘长老说这里才是现世。”“喂喂,你好好说人话!”董锐脑瓜子嗡地一下,又开始疼了,“别学着千幻故弄玄虚!”先前在文晖阁,千幻和贺灵川打机锋,说什么界限、说什么规则,他听得似是而非。啥叫似是而非?就是乍听之下好像有两分明白,可是再深入仔细一想,不,其实他不懂。贺灵川笑了笑:“你来现世,于现说起丧母的悲痛;你去幻界,虞现的母亲跟你说起丧夫丧子的悲痛,你信哪一个?或者说,你觉得哪一个是真的?”“呃……”董锐挠了挠头,真不好答。后方的万俟良忽然道:“两个都是真的。”贺灵川问他:“为什么?”“他们的情感,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是真的。”贺灵川哦了一声:“所以这种情感真与假的界限,在于诉说者本身?”领导这么一反问,万俟良就有点懵,犹豫了一下,谨慎点头。王福宝呵呵一笑:“呆瓜,你上了头儿的当!如果跟你讲故事的人本身都未必是真的,你说他们的情感是不是真的?”这下子,轮到万俟良挠头了。贺灵川笑了笑:“人本身或许是真的,但记忆就未必了。于现相信母亲死于肺痨,但她明明活在幻界。这份关于死因的记忆,你们说是怎么来的?”如果作为载体的记忆都出了错,情感还能是真的么?黑甲军听完,大脑彻底混乱。贺灵川不理他们,忽然走到刘长老身边,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为什么银珠果只在幻界生长?从幻界拿着银珠果过来现世的人,一刻钟内不回去,就回不去了。”现实世界的颠倒湖畔,并不生长那些发光的银珠果树,只有普普通通的梨树。这是刘长老和贺灵川擒获的介水真人招供的。先前在湖畔灯塔上,它听见几只进过腰子湖的妖怪回来向白子蕲做汇报。所以,从幻界来到现世的人在这里拿不着银珠果,自然就回不去幻界。刘长老摇头:“这个答案,只有仙尊知道。”所以,这是千幻的有意设计,只送幻界的人一张单程船票?祂不想让现世的人去往幻界?贺灵川点点头,不再多问。幻宗队伍继续往前,却发现一路上遇到的村镇很多,数量至少是幻界的四到五倍,甚至小城都路过两个,城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热热闹闹,单个小城都能有万人。双城十万人,这数字已经超过了天魔入侵之前、幻界的活人居民之和。等他们爬上半山腰,俯瞰全岛中心的大城,大家就更惊讶了,因为这个城池的规模看上去至少比银珠城要大好几倍。:()仙人消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