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锐依言看去,却见几丈开外还站着一个“董锐”,同样手拈供桌上的莲花,满面惊讶地看着他!最让他吃惊的,是这个“董锐”身边还站着贺灵川,还站着鬼猿。死猴子还指着他叽叽喳喳直叫唤!他能听懂鬼猿的话:“又一个主人,镜子里的主人会动!”见鬼了!他一下就毛骨悚然,举目四顾,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贺灵川,更没有鬼猿!千幻问他:“现在你觉得,自己是真是幻?”声音的来源不对劲。董锐再一看,千幻竟然也站在贺灵川身边,离他好几丈远。他们、他们好像全站在看不见的镜子前,就站成一排,齐刷刷看着镜子里的他!“我……”他张了张嘴,两秒内找不到下文,“我、我当然是真的!”偏偏贺灵川还一脸恍然,指着他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真作假时,假亦真。”董锐毛骨悚然:“喂喂,不要这样!”还是不是好队友了?千幻问他:“现在你找不到镜子,所以你区分真与幻的界限,只剩下你自己了。有意识即是真,无意识即是幻,对吧?”作为参照物的镜子没了,董锐要区分真与幻,就只能寻找下一个参照物。这参照物越难找、越抽象,人就越不好做出准确的判断。“对……”董锐忽然打了个寒噤,赶紧摆手,“不玩了不玩了,别把我意识搞没了!”现在的参照物是他的“意识”,如果这头大蜃仙跑到他脑海里一通胡搅,让他从此分不清现实和臆想,那他不就废了么?千幻径直走到他正前方,从他手里接过莲花,随手插回瓶中:“好了,到此为止。”董锐肩膀一沉,却是鬼猿跳到他肩上坐好,又冲他呲牙做了个鬼脸,让他很想往它脸上来一拳。一回头,贺灵川就在身边。董锐长长吐出一口气,安心了。他抻长脖子再往千幻身后一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就是人家收起了幻术。“幻术可不一定是简单的障眼法。”千幻淡淡道,“模糊了真与幻的界限,就混淆了真与幻本身。”界限是什么?界限就是支点,判定真与幻的支点。把它拿走或者糊化,谁还能说得清是真是幻?贺灵川若有所思:“仙尊所说的界限,其实就是规则罢?想要由虚化实,至少要让虚实之间的规则变得模糊。”千幻看他一眼,有些意外。“有些许接近了。以你的年纪,竟然能想通这一点?”他的话语,难得带上两分赞许。贺灵川胡诌:“灵光一闪罢了。”其实他想起了盘龙世界。凭什么说那个世界是虚的呢?用千幻的说法去推导,因为大方壶本身就是界限。壶外是真,壶内是虚。如果……贺灵川的心跳加快了一拍,如果大方壶作为界限变得模糊了呢?如果壶内壶外傻傻分不清楚,那么盘龙世界和真实世界,有没有可能“混淆”在一起,彼此相融合?想到这一层,他心里阴霾尽去,念头好像都通达了。“看来仙尊这六十年闭关卓有成效。”贺灵川向千幻抱拳行礼,脸上的喜悦发自内心,“可喜可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真心给千幻道贺。“百尺竿头想要再进一步,千难万阻。”千幻幽幽道,“哪一天你到我这个修为,就知道人力有穷,然而天地玄奥无尽。”“大衍天珠也不能帮助仙尊修成正果么?”千幻微微一哂:“一两件至宝就能让你窥探大道?哪有那般容易?”他又问贺灵川:“你师承何人?”“没正经拜过师傅,要么自行揣摩,要么军中习练。”千幻走向沙盘:“军中?中古之后,修行者开始推崇以武入道、以杀证道,因其速成。然而在上古时期,此法最不可取,因致杀孽乱心、业报缠身,难得善终。”他的意思很明确,中古后期的修行者进步有限,可以选择以武入道。但在天地灵气充裕、修行上限提高的环境下,这条路就不合适了。贺灵川下意识看向沙盘。以杀证道会导致业报缠身,那翻手覆灭岛上生灵呢,便没有业报了?还是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今回是千幻主动道:“从你身上,我好像瞧见两分故人风采。”“哦?”贺灵川奇道,“哪一位故人?”“既不像天魔,也不像仙人。”千幻悠悠道,“你听过‘红将军’或者盘龙城么?”贺灵川心跳立刻快了一拍,万万料不到红将军会在这个场合、以这种形式被提起。但他的脸皮属实是厚到家了,可以做到大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过,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不世将才,以及对抗贝迦到最后一刻的小城。仙尊当时执掌灵山吧?怎么也见过她?”“因缘际会、世事难料。”千幻问他,“你先前说,你来自哪里?”“仰善群岛。”千幻目光如炬:“不,你出身何处?”“就在盘龙沙漠。我是听着盘龙城的故事长大的。”贺灵川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千幻不会突然对他这样的“小人物”感兴趣,除非发现一点端倪,比如他能拽走昊元金镜,就是背后暗藏一股足以破坏小洞天“法则”的力量。贺灵川甚至怀疑,灵山让他带来的信物檐铃,铃声中就蕴含了一定的信息,很有可能提及贺灵川自己的讯息。否则灵山本身人才济济,王行屹为何非要贺灵川寻找颠倒海不可?灵山知道贺灵川的秘密,知道他和大方壶关联很深。现在,千幻也知道了吧?如是这样,灵山派他过来也压根儿没安什么好心。贺灵川想到这里,并不恼怒。没关系,他对千幻真人早就不怀好意,得容许别人礼尚往来嘛。再说,他一直怀疑千幻真人与历史上的盘龙城有些瓜葛,因而一百五十多年前执掌灵山的千幻真人,很可能对与盘龙城、大方壶有关的人、事都格外上心。:()仙人消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