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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第1页)

这卢家村虽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但也跟大城市没得比,即使到今天,也是红砖黑瓦的单房为主,再有宅基地和自建房。

我们很快锁定了一处自建房,后院有三块长八米宽三米的农田,看起来是供人消遣的,萧萧说是卢家老爷子的遗产,给每个兄弟都平均分去了。农田后面是更大的农田,一亩满是杂草的地,很久没人打理,或是根本没开垦过。

一开始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名叫卢青雨的少年,黝黑面庞上零星麻子,眼睛灵动,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他问我们什么事情,没事离远点免得传染,我们说明白了来意。他看到我们穿正装的模样便跑进门去大喊爹,官来了。

你是什么官?他摆了摆手不说话。之后有个恭恭敬敬的中年人下来了,二话不说先让我们上去看他小儿子青云的病情,边看萧萧的脸色边说着这不是卢芋吗跑哪野去了,家里可想他了。

豆豆没敢搭理他,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哪去了。

如果说青雨长得像他爹,青云大概就像他娘,不过,我并没亲眼见过佳瑶阿姨,反倒是我和他之间有几分相似,他的弟弟如今作了我的弟弟,或许这也算是缘分吧。

青云躺在一席红床上盖着红被褥,被褥很厚,比我家里现在用的厚一倍,走近了看,他的脸色煞白,本来挺俊秀的小伙怎么被折磨成这瘦骨如柴的模样?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橘子皮一样的皱容,让人看了还以为是四五十岁,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愁云惨淡。

他爸和我们说是青云去河里耍出来的病,本来也没什么,一般两三天好,结果病没好新冠来了,先是因此他娘离了世,剩一个四十老几的村汉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两个人没事,但送到大夫手里说是要转到大医院,去了大医院,大医院说是新冠并发症,估摸着是被蛇咬过而且身体虚,蛇毒不好解,回去等通知。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看见我们来就跟看到曙光一样有了希望,因为他觉得不给他儿子治病多半是因为自己村汉身份低微,这有个官就好办事,但他并没有认出这个端正相貌的官就是他当年差点一拳头呼过去的人,我本来想直接说他警察办不了医院的事。萧萧拦住我先开口问起豆豆的事。

这时候,卢大年想说些好话,让豆豆也说些好话,大手一伸想去抓他,我把豆豆护在身后跟他说如实回答,配合调查。他虽有些慌乱,但仍旧对一些事缄默不语,他儿子不如他这般冷静,是个少年心性,爱吹嘘而不爱愧疚。

豆豆在这里的名字叫卢芋,但更多是叫他野崽,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下,卢大年说出了当年的事——卢大年是老二,老大的女儿生了重病要钱,把老爷子的遗产给花光了,就把主意打到豆豆父母的身上,联合兄弟几个装成一副好样子,做给外人看,把遗腹子养在老二家里,时机成熟以后直接霸占财产然后变卖,跳过了财产转移的程序,有了钱,女儿也就治好了。

我问你们这样不等他成年怎么直接可以拿走他的遗产的,怎么做到的?他说乡下人规矩没那么多,拿点钱送礼再沾点关系就能办事。真的假的?你不怕我们查你,让你把钱吐出来啊?

他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钱用完了,自己现在也缺得紧,都给儿子用了,要么就去查他兄弟几个的钱,反正一样的来路不明。

我问你们觉得豆豆麻烦怎么不丢掉?他说丢婴儿会沾怨气,伤阴德。又问他怎么别的不留,留了块刻了名字的玉牌,他说刻的虽然不清晰,但那是有名有主的东西,拿不得拿不得,正是这两个理由让夏芋辗转到了我家。

我不知道豆豆听懂了多少,连我也是满腹疑问。萧萧则转而打听起以前在卢家村豆豆的生活过往,从我们的询问里,他们可能是知道了我们不会把豆豆在留在这了,也可能是高兴少了一张嘴不用添碗筷,说得流畅起来。

之前因为听不太懂所以豆豆在懵,现在的内容他听得清清楚楚还是亲身感受过的。青雨龙飞凤舞地跟我们讲述豆豆刚来他们家那可爱的小模样,肉乎乎的大团子,因为小儿哭闹都是他妈在管,自己也就是无聊时候逗他,弄得可开心,两岁起哥俩就带他到处耍,只不过未必会顾忌他的感受,一开始他听不懂人言,会大哭大喊,能让哥俩听进去,没遭太多的罪,到后来大了一点,大年膈应这个晦气孩儿,见他天天哭闹个没完,也不管俩儿子的想法,直接呵斥、上手教训,不同类型的骂话、打法,后来打着打着发现是个不错的消遣,于是哭闹时候便成了玩的时候,如同返老还童一样乐呵,嘴里骂着野崽、晦气玩意儿,手上抽着屁股、打手心……后来他的哭闹就少了,哥哥们就会忘掉他、扔下他,在黑咕隆咚的夜里踽踽独行,走得腿没知觉,走到深更半夜,才找到回家的路。大年很生气他敢回来这么晚,干脆不让他吃晚饭,叫他自己出去耍,门也不给他开,让青云青雨两兄弟离他远远的,他饿了像别人哭闹要吃的,两兄弟不理他,几个小孩嘲弄他,也不让鼻涕沾在身上,还玩了许多关于他的游戏,比如躲鬼、扔石头之类的游戏,当时两兄弟也是觉得好玩,听别家孩子叫他野崽就一起叫,看别人家孩子扔石头就一起扔,可开心了,像天上的白云儿聚在一起又飘来飘去,自由又自在,完全不顾他身上那么多伤口,血淋漓的。尽兴而归,果不其然大年把他关在门外,说爱玩就自己玩去,把自己弄得像个鬼就找那几个幽灵去。本以为哭声会响个彻夜,但某刻停止后,大年还以为叫人抱走了,那也好,少张嘴,晦气留给别人。

我听到这的时候咬牙切齿,不知道豆豆怎么度过这些晚上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还是躺在门外的农田旁边,身上有虫蚁在爬,咬他的伤口,不过那些伤口已经结了痂还飘散着一股清凉油的香味,大年这个时候觉得这孩子不会真去和鬼作伴了吧,看他的眼神越发诡异、嫌恶。两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管那么多,喂他吃了早餐接着玩。很多天下来,有时候大年让他进来,有时候不让,他慢慢地不再哭喊,每晚里面的灯光往外面照,青云青雨会听会哭声安抚他一会,把他抱到里面,坐外面看一会皮影戏,再等父亲把他丢出来,走进去睡觉。这样的日子多了,让哥俩也有些厌烦了,他们发现小家伙是个不错的玩具,而且像父亲一样认为该打,只不过打的理由不太一样,一个是因为晦气和迁怒,另一个则单纯是为了好玩,他们会故意绊倒他,故意丢下他,在太阳下暴晒,在蜂窝下受蛰,把他压在水里咕噜咕噜冒泡,把他丢在发狂狗堆里,把气撒在他身上,边哄他边打他,或是把青蛙打到发胀再扔到他身上,或是扯猫尾巴扯到炸毛再往他身上一丢,还常常用最新鲜的玩具逗他,进口的自制的都不少在他身上试过,越是害怕闹腾他们笑得愈欢,他听两个哥哥笑得那么开心觉得自己也该笑一笑,却总是受不住地哭闹,每当他不闹了就换新,花样多得总是玩不完……他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之前的血痕渐渐留了下来,很难消掉了。

他唯一明确害怕和讨厌的还是大年,因为他既不能理解严厉教育的意义,也不能理解它歪曲过后的含义。

有一天晚上,他们打算看皮影戏,就叫他进去,不过这一次不是从冷风萧瑟的屋外进来,是从哥俩的房间走到堂屋,因为他们的父亲今天喝了很多酒,会揍第一个看见的小家伙,青云青雨就哄他出去,他就出去,他的脖子还很软和,身体也没发育,但不妨碍大年下手重,被大年打到流了鼻青脸肿,鼻血横流,哭声和骂声闹得隔壁都听的一清二楚,于是佳瑶出来,光明正大地把他带回去悉心地照顾。瑶阿姨在家里的地位不低,毕竟是家里唯一去过大城市的文化人,而且大年并不会轻易地对自己媳妇拳打脚踢,叫人看了听了都挺不像事的,但他知道自己媳妇是要护着这个野崽,而且之前估摸着也施舍过不少帮助,就暗戳戳地在别的地方欺负他,正好他现在到了年纪,要学习礼仪了,尤其是在饭桌上,还有称呼上,反正能打的就打,能骂的也打,当然,骂是免不了的。他希望这个小崽子能学的慢点,这样他就可以更多地教训他,因为他教训着教训着也惦记起其中获得的欢愉和手感了,上了瘾,不花钱不害病的瘾,那可是求之不得,自己的儿子不舍得打,他一个寄人篱下偷吃自己米缸的贼还打不得吗?想清楚之后,他是愈发的卖力,比他的本职工作还要上心使劲,那段日子他每天走出去都是容光焕发饱满生机的。他两个儿子有样学样,花样百出,每天就是乐呵,很幸运家里有个弟弟……

很可笑的是,青雨在那里龙飞凤舞地讲述怎么和弟弟玩的时候,他爸让他别叫他弟弟,而青云在一旁虚弱地道歉,让青雨不要再说,他爸的讲述则掺杂了一部分春秋大义和羞赧难言。在这间屋子里,唯一一个有良心的是中了蛇毒的孩子。

心火烧到了头,喉咙都被烧干了,想讲我却讲不出来。如今豆豆六岁了,他再傻也能听懂了,而且瑶阿姨也离开他了,最后的堤坝被冲垮,他靠在我身上抓我的衣角扑簌簌地哭。青云扭过头去不肯看,青雨停下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豆豆,大年的反应最为奇妙,他直接走过来想打这个崽子,嘴里喃喃道,还哭,就你个晦气鬼害死我媳妇,把我儿子染病还敢回来。他猩红的眼睛是走火入魔了,萧萧抓住他的手,他才连忙道歉说自己太不应该了……

见着没什么希望了,大年就让青雨带着我们在他家里参观,豆豆什么也不想看,扯着我的衣角说就想去瑶阿姨的房间,青雨把我们领进他妈生前的屋子就走了,走前还听到豆豆抽泣着说了声谢谢雨哥哥,他也闷声回应,我们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但在瑶阿姨的房间里,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豆豆摸闻这里存有气味的东西,他就像到了坟前石碑一样要和他们说说话,叙叙旧。

声音在抽泣,脸却在笑,嘴角在抽搐,眉眼却弯弯的。

他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

豆豆站在镜子前,一样一样拿起那些旧瓶子、旧盒子,终又一样一样放下,指着化妆台,“瑶阿姨在这里涂过东西,我就看过一次,我笑她变成了花脸猫,可是她变得真好看、真美。”

他坐在床上又突然躲也似的弹起来,像躲避晦气一样躲着床,重又恍惚醒神,望着床边的柜子,里面是各类药品:“我坐在这里,瑶阿姨坐在那里,给我涂药,每次被打被咬的时候很疼,但瑶阿姨给我涂药的时候,好舒服,好幸福。”

他走到一个小方桌和小板凳旁,坐在凳子上,抓着四方腿前后摇晃,眼里的泪花也在抖动:“晚上大年舅舅不让我吃饭,瑶阿姨就带我进屋吃,明明都是一样的饭菜,瑶阿姨这里的就那么好吃,那么香。”

……

他在这里慢慢挪动脚步,不像个蹦跶的孩子,像个江边的吟游诗人,睹物思人,他一件一件的回望,眼泪就一次一次地往下掉,声音一抽一抽地往回咽。终于,他把手撑在那床板上,摸着旁边的花花绿绿的被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淌,随后又怕是脏了似的缩回身,用手掸去泪水。

“我以前……以前……呜呜”

他的嘴终究是不听他的使唤,再说不出来话了。他把脸埋在床板上贪心地闻着绣花枕头的味道,仿佛靠在上面就有了安心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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