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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 曹操 第10部大结局第五章 议(第2页)

孙权盯着这个堂弟,见他目光坚毅,心下甚慰——孙皎坚韧果敢不亚于其兄,可委以重用。心中高兴脸上却没带出来,只道:“此事回头再议,军中伤病不少,大家各归营寨安抚士卒。顺便将罢兵之议讲给大家,若有子弟死于北军者多加劝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当以大局为重。”

众人各归己营安抚士卒,吕蒙却悄悄凑到他身前:“鲁子敬身染重病,然陆口要隘关乎荆州安危,不可不察。末将毛遂自荐,恳请率部移师陆口,一来代子敬理事,二来嘛……”吕蒙流出一丝神秘微笑,“探一探关羽有何举动。”

孙权眼前一亮——好个精明的吕子明,已猜到我有何打算,曹刘争锋乃是我尽收荆州、全据江表之险的良机。以前我劝他读书习学,果真大有长进……想至此孙权拍拍他肩膀道:“很好,你这就率部去陆口,若子敬有所不测,他的部队也尽数归你统领。”

“谢主公栽培!”吕蒙抱拳拱手,继而道,“不过末将久在江表,又小有悍名,关羽处事谨慎必加防备。末将恳请主公另择一文弱之士接替子敬任都督,假示并无觊觎荆州之意,以慢关羽之心。末将潜身帐下充一偏裨,方可暗中谋划。”

“甚妙!”孙权大喜,“我命严畯接任都督。”

吕蒙不住点头:“那便最好。”严畯字曼才,彭城人,早年避难交州,后孙权派步骘接管交州之地,受步骘、张昭推荐归于孙权帐下;其实他也小有名气,不过却是精研诗书的学者,并无统兵之才。

进行了这般筹划,孙权颇觉畅快,这种畅快他曾有过,便是昔日与周瑜、鲁肃计议天下大事时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啦。他不住拍着吕蒙肩膀,坦明心事:“江东之固皆在荆州,上游安则江东安,上游为敌所据,则江东为敌所制。刘备蓄雄心已久,日后必为大患,若不能尽收荆州之地,我寝食终不得安!现在我将此重任交托与你,自今以后上游之事任尔为之。”

吕蒙不禁动容——主公说江东安危皆在荆州,不得荆州寝食不安,又说上游之事任我为之,这岂不是把江东之地和他孙氏的安危都交托在我身上了吗?如此厚遇何以为报?一时间心绪激动,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不住重复那句:“定不负主公所托……定不负主公所托……”

孙权却转身面对大江,双手加额暗暗祷告——天佑我江东,代代不乏英才!周瑜、程普创赤壁之功,大业未遂幸得鲁肃、孙瑜为继,如今他二人也不在了,又有吕蒙、孙皎。愿智勇之士世世不绝,只要我能驾驭英才见机行事,曹操、刘备两个老儿又有何惧?

孙曹修好

孙权并不知晓,当他派徐详出使曹营之际,曹操岂止是盼着他使者到来。恐怕再迟一步,曹操的使者要先过来了——瘟疫太厉害!

曹军人马比孙权多一倍,染病之人却不止一倍,北方士卒来淮南本就水土不服,前番拼杀伤者又不少,瘟疫一起立时泛滥成灾。虽说曹操出征前已有准备,带来不少柴胡、当归、黄芩、茯苓之类药材,营里烧着大柴锅煮汤,将士们一通牛饮,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每天都有士卒病倒,死亡者已逾三千。

不仅士兵们苦于恶疾,官员将领也不能幸免,侍中王粲就因感染瘟疫一命呜呼。在曹操招揽的诸多文士中,王粲最得宠信,官职也最高,一者是因为他乃名门之后,曾祖王龚、祖父王畅两代三公,其父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与曹操有旧;再者王粲深得蔡邕风骨,文辞潇洒而不失经义正道,非但创作大量诗文,还配合曹操写了不少政论,连魏宫的钟鼎铭文都是他草拟的;直至去世,在他遗物中还发现几卷未完成的文稿,仿《东观汉记》体例,记述董卓之乱以来袁绍、韩馥、公孙瓒、袁术、吕布等割据之事,似是想著一部史书(后世命名《英雄交争记》或《汉末英雄记》,是《三国志》裴注的材料之一)。自蔡邕、孔融之后天下撰文之士以王粲居首,不想四十一岁因病而终,灿烂银河又坠一文曲星。

曹操又怜又痛,将王粲好生收敛,待回师邺城为其举丧。刚忙完这件事,又从邺城传来丧讯,魏廷重臣奉常卿王修病逝,他已是短短半年间去世的第四位列卿,看来河北疫情不比战场好多少。面对频频噩耗,曹操的战意不得不动摇,南征乃是震慑孙权,为西征刘备做准备,若因瘟疫大伤元气,即便能使敌屈服也得不偿失。曹丕更紧张,此番出征无其他兄弟相随,老爷子本就有病,在这瘟疫肆虐的军营里滞留日久,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再说还有母亲、儿子、女儿,任谁染上瘟疫对他来说都是大憾。他比父亲更盼早日收兵。父子俩皱着眉头一嘀咕,实在不行只能主动议和了,不想关键时刻孙权的使者却先来了。

一闻此讯曹操眉头也不皱了,愁容也不见了,精神头又回来了,大模大样往中军帐一坐,读了孙权措辞谦逊的书信,重重训斥徐详一番,无非什么僭越不臣、妄动干戈、拥兵自重、戕害同僚之类的话,摆足了得理不让人的架势!

徐详早得孙权指教,无论曹操说什么他都满口称是,反复强调:“敝邑不智,妄自尊大,与王师争锋乃至今日之败。”其实两家互有得失难分胜负,他却一味说江东败了,“然曹、孙两家本为至亲,休戚与共,望丞相恕我家将军之过,两家重誓婚亲各自罢兵,非但南北将士得安,江表黎民咸感大恩。”曹彰娶孙权堂兄孙贲之女,孙权之弟孙匡又娶曹操侄女,两家确是姻亲,但这等政治联姻有何亲情,不过寻个说辞罢了。

曹操笑道:“彼此至亲确也不假,然则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孙仲谋割据东南自作威福,实怀悖逆之心。若想罢兵也不难,须向寡人称臣!”此等大事徐详焉敢随便答应?实言不敢自专,恳请过江请示再做回禀,曹操满口应允。

一去一回倒也麻利,不到半天工夫徐详又一头大汗回来了,满面堆欢:“我家将军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领汉家之地,自是汉室之臣。”

“好个孙仲谋,避重就轻篡改寡人之言。”曹操不住冷笑,“乃是向魏称臣,非为向汉称臣。”

徐详一愣,略一思索道:“殿下既为汉室之相,又是天子之戚,曹魏立国拱卫汉邦,汉之封疆授予魏统,汉魏实为一体。汉室之臣与魏国之臣又有何异?”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也真亏你才思敏捷,竟能如此诡辩,既不受称臣之辱,又不忤寡人之意!”

“殿下过誉。”徐详也狡黠一笑。

笑了好一阵曹操才道:“也罢,既然如此,寡人允可议和,先将沿江巡哨撤去一半以示开诚布公。来日遣使过江,再定罢兵事宜。”他虽故作威严却也摸得准分寸,能榨到的好处也就这点儿,孙权自有底线,不可逾越,若非要把向谁称臣分辩清楚,谈判只能陷入僵局。

“谢殿下。”徐详不辱使命,欣喜而去。

曹丕在旁听了半日,仍不无疑虑,见徐详退去谏道:“孙权乃一反复小儿,不可深信,恐其必有阴谋。称臣之事口说无凭纯属敷衍,须严加戒备以防其变。”

曹操拍着儿子后脑勺,教训道:“为父岂不知他乃是敷衍?自古成大事必取信于人,孙权小儿虽未服,却要借寡人之力制约大耳贼,怎可轻易背盟自取其祸?他知我王业肇基欲收威名,因而卖个人情;反之日后他若与大耳贼为敌,求到咱这里,寡人也得给他个台阶下。取信于人不仅是取信于臣,有时也需取信于敌。这便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虚与委蛇各取所需。你之心机比孙权还逊一筹,此中奥妙慢慢领会吧!”

曹操与孙坚同庚,实是孙权长辈;曹丕比孙权小五岁,却常自诩智谋高于孙权,听父亲这么说,难免有些不服,喃喃道:“即便如此,亦当在此留兵以备不测。”

“那是自然。”曹操早有算计,“张辽在逍遥津一战杀得江东将士心惊胆寒,为父已加封他为征东将军。再以于禁、乐进各统兵马与之为俦,臧霸统青州水军援以粮辎,有此四将在此足以威慑一时。其余各部兵马可陆续北归,着手准备西征。”

曹操、孙权一拍即合,双方使者你来我往,至建安二十二年三月和议达成,大江南北的将士都松了口气。恐怕当时双方谁也没料到,这次罢兵和好竟持续了六年之久。

弃军而逃

南征总算有了结果,而且是孙、曹两家都能接受的结局。仗不再打,但瘟疫并未过去,阳春之际正是疠气猖獗之时,疫情非但没被控制住,反有加剧之势。

曹操毕竟年老体衰,倘若染病恐难周全,便把行辕连同家眷迁到居巢以西三里开外屯驻,所带亲随皆强壮康健之人,曹丕以侍奉父母为名也跟了过去,连营诸事都交与夏侯惇、曹仁、华歆等处置。曹操每日大碗大碗灌茯苓汤,依照郄俭、甘始传授之法运气打坐——其实一点儿用都没有,中风麻痹之症依旧,但这么坐一会儿他似乎就能得些安慰。曹丕、卞氏也不点破,就算不治病,去去心病也罢了。

如此数日,许都传来密信,谏议大夫董昭闻孙权“称臣”,再行劝进之事。此时曹丕已无避讳,一旁参读随即附和:“自古匡危莫如父王,现今敌虽未灭,孙权却有臣服之言,趁此良机未为不可。”他这话发自肺腑却也有私心——在他看来汉室早已灭亡,父亲称帝理所当然,没必要

虚情推辞;若父亲当皇帝,他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子,以后直接继承皇位;若父亲有生之年未能称帝,这事就落到他头上,非但冒天下之大不韪,难免要费些周折,不如让老爷子办。

曹操却道:“天下未宁,当谋万安之策。况今岁大凶黎民受难,此时践祚无异于授人以柄。天子不能当,不过可令董昭替寡人谋天子仪仗、旌旗。”他不登基却要拥有天子仪仗——想当又不敢当,不当又不甘心。

曹丕哪敢多言?父子亦属君臣,凡事太热衷反而招忌,此种关系实是微妙。曹操双目低垂,似乎在思考自己离那张龙位究竟有多远,半晌又道:“眼下有三件大事,一者王业初定,种种朝仪规制未成;再者西征在即,就算不能平定四海,终须兵进蜀中击败刘备,有七成把握或许还可一试……”不知不觉间他把要求放低了,原先定要天下统一再称帝,现在却说七成把握也可一试。但他能原谅自己,天下人能原谅吗?每有册封三让而后受之,说了多少忠于汉室的话,若称帝岂不是扇自己耳光?每当想到这些,曹操都如芒刺在背。

“那第三件大事?”曹丕小声追问道。

曹操不语——或许第三件事比前两件更要紧,就是他日渐苍老的身躯。他多希望康复,想尽办法求医问药,只求以雄健的姿态出现在子民面前。可是太难了,无论李珰之那等名医还是郄俭等方士,谁都无法让他健康,头晕麻痹反而越来越重,难道有生之年只能拖着这副病体?他不甘心!

曹丕见父亲又陷入沉思,也不敢多问,隔了半天才听父亲道:“不谈这些。多日未到连营,咱们去看看吧。若军心无碍尽早北归,时不我待啊。”曹丕领命,亲自准备车仗——这半年他时时守在父亲身边,虽知父亲思路清楚、统军无碍,但也觉父亲的心已经苍老,对许多事的看法也变得莫名其妙,劝是劝不了的,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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