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贾访自知辩不过更拗不过父亲,唯有苦笑,“我贾氏虽出身凉州,却也是世代官宦。祖父(贾龚)曾为大汉轻骑将军,您是太中大夫,想不到今止于此,父亲这般墨守,我兄弟无出头之日,恐怕今后注定难有作为了。”
贾诩轻撩眼皮瞅了儿子一眼:“世间之事并无注定。今日尚不能度明日,又安能度子孙后代?谁知将来会有何际遇呢!人之成败皆在见机而动不违天时,何言注定?为父幼时只不过是想循规蹈矩,效力朝廷,以正道辅佐君王,哪知辗转半生,竟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世事难料啊……”说到此处他空洞的目光倏然变得炯炯有神,仿佛回忆起昔日辅佐李傕、张绣的那段岁月。
贾访还欲再言,忽听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仆人隔着纱帘禀道:“有客拜访。”
父子俩对视一眼——家中极少会客,这么晚会是谁?
贾诩摆了摆手,贾访明白又是老规矩,朝外嚷道:“天色太晚,请他改日再来吧。”
“只一主携一仆,那人说出城不易万望海涵。”
“究竟何人?”
“那人未说,有名刺拜上。”
贾访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只把纱帘掀起道缝,接过青竹名刺,天色太暗瞧不清楚,又踱回灯前:“沛国谯县五官中……”只念了几个字便不敢往下看了。
贾诩也不再听下去,七十岁的人竟不靠搀扶一猛子站起来,高声吩咐:“掌灯!更衣!迎客!”
贾访也跟着忙起来,不多时几十盏大灯点燃,把原本黢黑的宅子照得白昼一般。贾诩似乎变了个人,精气神儿也来了,换了件簇新的长衣,带着儿子一路小跑迎到大门,一揖到地:“不知五官将驾到,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曹丕比他还客气:“不敢不敢,搅扰前辈休息,晚生罪该万死。”
贾诩憨然笑道:“将军不必多礼,请……”
“多谢。”曹丕一人进了贾宅,朱铄却守在门外东张西望。
贾访在前领路,引至堂前亲手挑起纱帘;贾诩在后殷勤想让,与曹丕携手入内。堂上七八盏灯明晃晃耀眼,曹丕未落座便道:“天气实在忒热,还是叫仆人把灯撤去吧。”
贾诩笑道:“将军乃是贵人,岂有在阴暗之室接待贵客之礼?”
曹丕故意撩了撩衣衫:“那就叫里里外外的仆人先退下吧,人来人往实在热得很。”
贾访不敢怠慢,忙挥退一切从人,回头刚想招待曹丕用些果品,却见这位五官中郎将竟给父亲跪下了!贾访赶紧一掀纱帘,也躲出去——人出去了,耳朵没走,隐在廊下一边把守一边偷听。
贾诩似乎早料到此举,不待曹丕双膝落地,已牢牢抱住:“将军不可如此,折杀老朽了。”
“贾公救我!”
“将军何出此言,有话起来讲。”
曹丕诚惶诚恐:“今丁仪等屡进谗言,欲使我失宠于父王。晚生年轻智浅万不能御,望贾公垂怜相助。”
“此乃将军家事,老朽不便干预。”不论帮不帮,这姿态是务必要摆的。
曹丕却道:“他等所为实是祸国之举,戕害忠良、荼毒社稷,又岂止是家事?万望贾公相帮。”这话是他早筹谋好的,把谋储之事与戕害忠良挂钩,这就名正言顺多了。
“老朽年迈,况非大王旧臣,实在无能为力。”
“贾公何必自谦?魏国上下皆知您乃智谋深长之士,从军多年屡献妙计,虽退守闲职,父王依旧将您留于邺城时时问策,所发高论无所不从。今丁仪等辈相逼忒甚,晚生之势危若累卵,贾公难道见死不救作壁上观?”曹丕言罢又欲跪拜。
贾诩年事已高又怎搀得动他?无奈而谈:“将军不必如此,老朽蒙将军父子洪恩,听命驱驰怎敢不从?快快请起……”
曹丕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这才缓缓起身:“贾公肯助一臂之力?”
贾诩微微点头:“将军请坐。”
曹丕连连摆手:“不劳款待。今夜王宫设宴遍请群臣,这才敞开城门以供出入。我若回去迟了只恐城门关闭又生事端,不敢耽搁,只求贾公教我固宠免祸之法。”
“这倒不难。”贾诩手捋须髯,“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
“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贾诩拈髯而笑。
曹丕诧异地望着这位老臣——莫非他搪塞于我?瞧神情又不像。
贾诩知他犹疑,又缓缓道:“天下之事,以正处之,以奇济之。将军立身行道尽孝慎行,至于其他事……您就无需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