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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 曹操 第8部第七章 曹操渡渭水(第4页)

这时窦辅也笑盈盈走了过来:“平原侯但去无妨,我在这边服侍丞相,还有许褚将军保护呢。”

曹植讷讷而去,大部分中军将士也都上了船。只数百虎豹骑保护曹操,那旁丁斐也张罗士卒搬运军帐、粮草还有牲畜牛马,六万大军马上就要尽数渡完了。

曹操默然坐于胡床之上,呆呆地望着儿子,心里沉甸甸的。老三虽读书知礼学识超群,但其心机不密。若说曹丕尚有鸡鸣狗盗之才,那曹植倒像是一纸白绢。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呆气,虽诗文隽秀气质飞扬,然终不免礼法桎梏。看得出来他欲争,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争。相较而言,曹丕有长子优势,而曹植年岁尚轻资质可造,也难分出孰优孰劣,看来还要继续比下去……想至此曹操不禁又忆起了曹昂,倘若昂儿还在,何须如此为难?宛城之战实是一生无法抚平的创伤。

曹操浮想联翩,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骚动,许褚、窦辅上前将他搀起,大呼道:“贼兵来了!”他这才注意到,虎豹骑已行动起来。眨眼间征尘骤起呐喊震天,有一队关中骑兵赫然杀到岸边,旌旗之下闪出一将,三十出头白净脸膛,头戴亮银盔,身披亮银甲,外罩素白袍,坐骑大白马,手执一杆马槊,浑身煞气八面威风——正是马超!

原来关中诸将未知曹军动向,不敢擅自出营,唯有马超自恃骁勇屡屡请战,皆被韩遂劝阻。刚才斥候回报,曹营偃旗息鼓收拾军帐,诸将方悟曹操已暗中渡河。马超气不过,即刻提一万兵马直扑曹营,果见寨墙空空营垒皆撤,更觉怒火中烧,马不停蹄绕过关山追到河边。

千防万防还是被敌人切了个尾巴,此刻曹操身边仅数百虎豹士,哪抵御得住?马超猛催坐骑恰似一道白光扎入曹军之中,后面众骑兵也势不可当,将曹兵冲得七零八落;虎豹士勇则勇矣,却寡众悬殊,霎时间死伤过半。马超自举兵以来未尝交锋,今日杀得兴起,正耀武扬威,忽见河畔有一老将,身披狐裘头戴兜鍪,被武士簇拥着仓皇而逃。他虽未见过曹操,但也曾听人描述模样,八九不离十,况且此将明显是统帅,即便不是曹操,也是曹营高官,想至此立刻举槊嚷道:“擒贼擒王!先诛此老贼!”

眼看大祸临头,许褚、窦辅架起曹操狂奔河畔,一边逃一边帮他解去裘衣抛之于后。原指望弃了这件显眼的衣服就能混于兵中,哪知马超心明眼亮早已看个真切,槊尖往这边一指:“速速放箭!”

箭雨一来避无可避,天大本事也逃不脱了,窦辅举目四顾,运兵的船还没过来,但在不远处有一叶小舟,似是运牛马牲口的。这会儿也管不了许多,二人几乎是抱着曹操上了船;使船的一篙尚未撑开,箭雨已到——十余名贴身护卫丧于河畔。

这船实在太小,恰容下三人,只有一个摇桨的船工。这船工死命猛划欲脱虎口——这不光是救曹操,也为救自己啊!马超哪里肯依?督促将士追至河岸杀散残兵,眼见兵刃不及这船,再次传令放箭。

箭枝似飞蝗般直奔这只船,许褚、窦辅各抽兵刃护在曹操与船夫身前,曹操身子几乎缩成一团,死死贴着船板,但觉飞箭嗖嗖而过,如雨点般坠入河中,溅起阵阵水花。许褚一身铠甲尚能支应;窦辅只穿着软甲武弁,全凭掌中佩剑拨打雕翎,不多时已身中两箭,痛若钻心;回头一望,三军将士翘首观望,已有十几艘船赶来接应。

窦辅顿感希望,低头嚷道:“丞相稍忍一时,咱们的船就快……”话未说完又觉右臂一痛,佩剑立时脱手;紧接着又一箭,正中面门!窦辅晃了两晃,身子一歪栽入河中——可怜这位忠义双全前程似锦的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命丧渭水!

“窦辅……”曹操痛叫一声,想去拉扯又怕中箭,眼睁睁瞅着他被河水卷走。

死了一个护驾的,许褚更照应不过来,紧接着又一阵箭雨,船工登时丧命。渭水流淌湍急,对面的船将将就要迎上,哪知船工一死,小船立时失去控制,摇摇摆摆顺流而去。此刻曹操万念俱灰,俯在船板上只觉天旋地转。许褚一脚把船工死尸踹入河中,见船舷角落有一具破马鞍,随手拾起,佩剑也不要了,一手抄起船桨,一手举着马鞍护在曹操身前。

关中军眼见小船顺流向东而去,兀自不饶,打马扬鞭边追边射。许褚护主心切,手持马鞍将曹操挡得周全,自己却已身被数箭,所幸铠甲厚实未有重伤,只要把脸护好,浑身上下敞开叫他们射吧!可他一心二用,脚下小船已成随波逐流之势。

马超隐隐约约已听到曹兵呼喊“丞相”,情知此人就是曹操,更不肯舍,催促将士驰马狂射。可就在这时,又见东面一阵混乱,百余头牛马乱哄哄朝这边撞来——原来丁斐督运辎重,大半已渡过,只剩零星的旗帜军帐和这百余头牲畜,都由绳子圈在后面。马超一到,他自以为大祸难逃,领着十几个兵撒腿便逃。哪知敌人的注意力都被曹操吸引了,竟无人朝他们下手。丁斐已寻到三四只小船准备逃脱,却见关中军士屡屡放箭,情急之下有了办法,割断绳索将百余头牲口尽数放出,逐入马超阵中。关中之兵本匪类出身,抢东西比打仗更在行,一见这么多牲口送上门来,立时舍了曹操来

抢牛马。

马嘶牛吼人声嘈杂,阵中一片大乱,丁斐趁乱驾上小船便跑了。马超情知中计,连声呵斥:“不许抢!先杀曹操,违令者斩!”可人人都抢,谁听他的?连喝数声仍不能止,抬头再看,曹操的小船已随着急流漂出一里之外了;有意传令再追,曹军十几只船已到河中央,反而张弓搭箭朝这边射来,只得后退收兵。

马超是不再追了,但曹军还得赶,岸上的快马、水中的船一股脑向下游追去,却不见那小舟的踪影;直寻出四五里外,才见那船泊在北岸一棵歪脖树下。曹操、许褚席地而坐,皆已气喘吁吁。

曹彰一马当先,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到曹操身前:“父亲!”

曹操脸色苍白,强自摆了摆手:“没事。”看来受惊不小;许褚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兀自拔着铠甲上的箭枝。

后面众文武都陆续赶到了,一个个摘盔下马,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丞相受惊,我等之罪!”曹植以膝代步跪爬到曹操面前,死死抓住他手腕,再也不撒开。

“老夫没事……”曹操见大家神色关切,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是我一时不慎,几为小贼所困,非尔等之过。”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陆续起身簇拥到他跟前说着劝慰话。曹操嘴上虽硬,心里仍不免后怕,他怆然望着茫茫东流的河水,却再也寻不到窦辅的尸身……

凝冰筑寨

曹操虽在北渡时遇到意外之险,折了参军窦辅,但大军顺利转移到渭北,紧接着又从蒲坂津西渡黄河,与徐晃、朱灵所部会合。两军隔潼关对峙的局面彻底打破。

由于东西对峙骤然变成南北对抗,关中诸军原先的布置被打乱。韩遂与马超作为叛军绝对主力,不得不从重点防守的西边移至北边,两个人还在用兵策略上发生了分歧。马超主张倾全军北渡,转移阵地与曹操长久相持;韩遂则力主借渭水为屏障抵御曹军。结果各部将领大多数赞成韩遂的策略,于是关中军稍稍北移,沿渭水南岸扎营,就连原先尚在渭北的梁兴都退了过来——殊不知正中曹操下怀!

曹操兵离潼关打破了原先的僵持,但也让出了通往弘农的要道,关中诸军固然不敢忽视曹军贸然进犯弘农,但弘农对于曹军的补给也断了,改由东北方向的河东郡供给粮草。河东离渭北较远,运粮还要渡过黄河,比弘农麻烦许多。若关中诸军依马超之计北渡相持,只怕旷日持久曹军粮道困难,可他们一旦让出渭北,曹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大展身手了。曹操动员将士砍伐树木,栽鹿角,挖壕沟,自蒲坂津起沿着黄河修建甬道,直通到渭水岸边,把粮道护了个严严实实,关中诸军再想耍什么花招已无从下手了。时至建安十六年九月,渭水以北黄河东西皆已落入曹军控制,曹操已掌握战事的主动权。

但曹军要想进一步取得有利形势,就必须再次南渡渭水与敌交锋,马、韩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南渡就不容易了。曹军人数众多,战船却有限,因而依旧采取偷渡之法,在南岸再立营寨。朱灵在蒲坂津力战有功,足以将功补过,曹操恢复他原先官职,并授予其三千士卒依旧自统一部。朱灵大受鼓舞,决心趁热打铁再立新功,自请率先渡河。曹操也正有此意,当即拨付船只趁夜行动。

朱灵立功心切信心满满,而且有了跟随徐晃的经验,对立寨之事胸有成竹。夜半子时他率领三千士卒依次渡河,所有辎重完全按上次的经验布置,等藩篱、辕车运到了南岸,一动手立寨可就傻了眼——沙地!

渭南渭北不过一川之隔,两边的地貌却大不相同。黄河乃是南北流淌,两岸土地坚实,甚至有大片树林;可渭水由西向东水流湍急,尤其潼关以西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多年征战土地荒漠,风沙又特别大,渭水南岸几乎是一踩就陷的沙地。寨墙立不住,辕门架不起,沟堑修不出,可把朱灵急坏了,动员将士挖了一个多时辰沙子,好不容易见着夯实的土地,寨墙还没竖立又刮起大风来了。沙尘飞扬漫天盖地,挖好的沙坑全都白干。朱灵有心前行几里另择别处下寨,又恐离北岸太远接应不过来,只得耐着性子重新开始……

三千士卒折腾了一宿,直到东方破晓也没把营寨扎好,倒把敌人招来了。马超率领数千骑兵奔驰而来,曹军寨子没立稳又辛苦一夜,哪还抵御得住?马孟起勇不可当,一杆大槊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麾下爱将庞德也有万夫不当之勇,那帮西凉骑士也骁勇善战,杀得曹兵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栅栏也倒了,帐篷也挑了,辕车也翻了,带的那点儿干粮全归人家了。朱灵空有一身气力,被敌人杀得团团转,最终带着残兵撤回北岸,刚领的这三千士卒折损大半。

朱灵回到营中述说经过,曹操并未多加斥责,再遣徐晃渡河下寨。哪知徐晃也败了,再换张郃也不能成功。渭南地形不利,敌人又防御谨慎,曹军每渡一部,马超都率骑兵前往突击,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曹军死伤六千,辎重损失不计其数。曹操见此法不行,又调集所有船只,在上面铺木板搭设浮桥,哪知敌人又来骚扰,从对岸放箭干扰,浮桥没铺一半士兵就被乱箭射散了。曹军冥思苦想,仍不能越渭水一步……

虽然是九月天,但因为有一个闰八月,实际上已步入冬季,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曹操身披裘皮伫立渭水北岸,望着对面哀声叹气。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连荆棘石岗都没有,零星有几棵孤树峭拔而立,还离河岸甚远。干黄的沙土横亘原野之上,一阵西北风吹过,漫漫黄沙卷着枯草飘来飘去,尽显荒凉之感。

两个儿子一左一右伴着老爹。曹彰即便到了这会儿依旧斗志不减,嘟囔个没完:“父亲为何不派孩儿去?要是我去,即便立不起营寨,也能将马超击退!凭孩儿之勇,即便关中诸部尽来又有何惧?”

曹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早懒得搭理他,只揣着手不住摇头。曹植却道:“兵法有云‘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马超驰于河岸阻我立寨,表面看是英勇,实也是心怀怯意。若真想与我军决一死战,何不任由我军渡过,一举而歼之?足见他心里还是惧怕父亲。”

“你能瞧破这一层,很有长进。”曹操一阵苦笑,“只要咱们一过河,贼众必然军心大溃。但问题是如何才能过这条河呢?前日已得到军报,益州刘璋遣使结好刘备,还派了数千叟兵协防荆州,江东孙权西进无望,转而谋划夺取交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若不能早定关中,势必要受他们牵制。”真正令曹操心烦的并非眼前的战事,他还有实力增兵,实在不行再调人马西出潼关,两面夹击,韩、马还不败?问题根本没到那一步,他脑子盘算的是怎么兼顾东方的局势,韩、马并不可怕,若为了对付他们而耽误防御孙权,可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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