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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 曹操 第4部第十三章 祢衡击鼓(第3页)

曹操心绪烦乱,召集军师、祭酒商议下一步的对策,荀攸、郭嘉力劝他快些收兵。曹操依旧不肯:“我师虽靡,制彼则有余。穰县几经战乱,城内殊无百姓,张绣兵士大损,还靠何人为他坚守?再者其城池破损粮草将尽,西凉武士本以骑射驰名天下,如今他们连马匹都杀了充饥,还能支撑几日?”

荀攸皱眉道:“明公此言不假,然困兽犹斗,彼为坚守吾为仰攻,纵敌已疲乏,咱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军士疲乏日后又当如何呢?”

“小疾不医养成大患,今日不除张绣,日后决战河朔,必然掣肘于后。”曹操心中忌惮的还是袁绍。

郭嘉站起身来,未曾讲话先施一礼:“恕在下直言,明公与张绣本非仇敌,皆误于意气之争。”他不便说曹操当初在宛城的荒唐之举,所以措辞格外谨慎,“与其说张绣胸怀割据之志,还不如说他是故意跟咱们赌气,在下看您……您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说着他低着脑袋,上翻眼皮瞅着曹操。

曹操闻听此言扑哧一笑,郭嘉确是能洞悉上意。不过曹操还是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唯有一战,既然来打了就要打到底。”

郭嘉直起身道:“如今张绣兵势颓败,已不能再掀风浪,且容他坐守此间又能如何?即便咱们拿下穰县枭首张绣,所得不过是废城一座、残兵数百,可谓得不偿失啊……况且刘表近在襄阳,倘若起兵则先前修好之功尽弃,连此危城亦不能得。”

曹操不以为然:“襄阳与穰县近在咫尺,若是骑兵急进,朝出襄阳日落便可来至此间。我围城三月有余,倘若刘表有意救张绣,此刻就是十仗也都打完了,岂能拖到现在仍无动静?放心吧,刘景升已无意前来……”

他这话还未落音,突见王必未打招呼便闯进帐来,抱拳拱手道:“启禀主公,有斥候来报,刘表起兵一万救援张绣,大队已出襄阳!”荆州牧刘表本无征战天下之心,只愿坐守荆州为霸一方,助张绣立足南阳也只不过是借为阻挡北方兵锋的屏障。但张绣与曹操结怨连番征战,反倒把刘表拖下了水,不得不跟着他打仗。自湖阳之役曹操遣回邓济,刘表颇有感念之意,再不想为了一条看家狗与邻居结怨,遂复与许都通使、放回西京使者赵岐,后又容留祢衡南下。彼此关系大有好转,刘表便有意舍弃张绣,曹操兵困穰县之前,贾诩曾差人到襄阳求救,刘表不置可否草草打发,实际上就是坐观张绣覆亡。哪知张绣心志坚如铁石,曹军围城三月不能夺取,刘表渐渐又生侥幸之心,忆起张绣的种种好处,踌躇再三还是派出了援军。

曹操刚刚还说刘表不会来,这会儿就被眼前现实狠狠抽了一个嘴巴,甚感脸上无光,喃喃道:“刘景升反复无常,真真庸人也!此番可是他亲自领兵前来?”

王必道:“刘表坐守荆州并未亲来,差都督蔡瑁统率兵马,张允为先锋,蒯良为参谋。”

曹操心头一颤,不禁悲从中来——他与蔡瑁乃是孩提时的玩伴,不想世事流转,童年斗鸡走马的朋友如今变成疆场上的敌人了。其实这也无怪,刘表正妻早亡,蔡瑁之妹嫁与刘表作为续弦,他们是郎舅的关系,常言道是亲三分向,更何况臣僚之属,蔡瑁当然得替人家出力。即便如此曹操还是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又觉自己有些失态,随即讥讽道:“如此紧要之战,刘表竟不能亲帅,可见他不谙用兵之道!”这话其实没什么道理,想当初刘表单骑入襄阳,后来之所以能立足荆州声势做大,文靠着蒯良、蒯越两兄弟,武靠着蔡氏宗族威震一方。现在蔡德珪为将,蒯子柔当参谋,充任先锋的张允是刘表的外甥,这支部队实是荆州的精锐之旅,战力非同寻常。

郭嘉赶紧就坡下驴:“明公不妨就此收兵务保全功。”所谓“务保全功”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穰县未夺又有什么功劳可言。

曹操自然听得出来,冷笑道:“现在收兵徒叫荆州人耻笑。王必传我将令,分兵驻防南路,我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救穰县。哼!蔡德珪啊蔡德珪,我斗鸡斗不过你,打仗可不怕你!”

郭嘉、王必可不知他们俩是什么交情,闻听此言都糊涂了。荀攸却连连摇头:“若是动仗倒也不惧,就怕他来到近前却不跟咱们打,那可就不好办啦!”

事实果如荀攸所虑,蔡瑁统领大军进逼穰县,却扎下大营做坐观之态,似乎无意与曹操见仗。可这样的举动比真刀真枪还叫曹操难受,既要攻城又要防备他突袭。倘若穰县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蔡瑁必然倾全军而至;倘若曹操撤军,他又能在后追击;即便是穰县攻克,这座城池损毁至极不堪再守,他照样能趁乱给曹操重创——蔡瑁用的是以逸待劳之法,意欲坐收渔人之利。

曹操也改变战略,意欲再次招降张绣以御蔡瑁,可是仇怨结得太深,似乎也不易办到。张绣虽不归降,但怕曹操攻入屠城;蔡瑁其实也有一怕,怕张绣突然降曹,两家并势来袭荆州军必败。张绣

怕曹操,曹操怕蔡瑁,蔡瑁又怕张绣。谁也没料到战事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三方面相互克制,眼见又成了僵局!

关键时刻外部环境成了决定性因素。蔡瑁的后方是荆州,东面的孙策戡乱未定,西面的刘璋闭关自守,毫无后顾之忧。可是曹操后方却有袁绍、吕布两个劲敌。僵持不到十日,忽有吕昭自许都携带荀彧、荀衍兄弟密信来至军前。

“袁绍谋划奇袭许都……”曹操看完密报脑袋里嗡的一声,“我因意气而误事矣!”说罢跌坐在杌凳之上,脸色惨白半天无语。

吕昭见他这等模样,赶紧凑上前解释:“此乃田丰向袁绍所献之策,袁绍尚未决断,即便他此刻自易县回军也需时日。再说夏侯大爷坐镇许都,程昱、万潜等保守兖州,敌锋未可骤至,大爷您切莫着急。”吕昭是曹府小仆出身,虽然现在归在夏侯惇帐下听用,对曹操的称呼依旧没有改变。

曹操摆摆手以示不要做声,思索了好久才道:“悔不听荀公达之言,现在当真进退维谷了!我岂不知河北这消息未必是实,但此事给我提了个醒。我离开许都已有三月,这三个月里又有多少大小变故?公孙瓒未灭,袁绍别军即便渡河亦不足惧,但若是袁绍、吕布同时发难我又将如何应对呢?”他这会儿突然清醒过来,进而越想越害怕:此间战事未解,刘表与袁绍又素来交好,倘若袁绍攻我于北,刘表拖我于南,那时候或是吕布、或是袁术、或是关中诸将,只要再有一方与我为敌,许都人心不稳,我曹孟德这颗脑袋就要搬家了。

曹操不敢再想下去,即刻决定收兵,唤荀攸、郭嘉前来商议退军事宜,又向荀彧回信叮嘱戒备。曹营上下密宣指令,趁夜晚解去穰县之围,留下空营虚插旌旗,人衔枚马裹蹄,暗暗撤兵北归。就这样,第三次征讨张绣又无功而返。

虽然曹操撤退井然有序,但时至天明两家兵马上发觉事情之变。穰县之危已解,留下贾诩守城,张绣、蔡瑁兵合一处,不过半日工夫就撵上了曹军大队人马。撤退遭袭最是危险,好在曹操早有准备,亲统精锐士卒殿后。饶是如此安排,荆州兵皆是生力军,仅杀个平分秋色,还是未能彻底击退敌军。曹军继续撤退,两家兵马紧随不舍,更糟糕的是此时又逢雨季到来。

对于擅长统兵的曹操而言,诸般不利因素都可以设法避免,唯有天气是无可奈何的,而这次赶上的还是多年不见的连续阴雨。雨下得并不大,但没完没了很是恼人。断断续续间,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霉雨,好像老天再也不会晴朗了,加之气温炎热,天地间仿佛变成了大蒸笼,把一切都笼罩在氤氲之中。

虽然撤退者与追赶者受的是一样的苦,但彼此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张绣之军受困已久,如今可得发泄,天气虽差斗志不减;蔡瑁的荆州兵皆是襄樊一带的人,火炉子里长起来的,对闷热阴雨习以为常,几乎不受天气影响;但曹操的兵可就遭罪遭大啦!

曹军打了三个月的攻城战,师劳无功又颓然撤退,连兵带将本就气势低迷,再加上这样的鬼天气,众人压抑得喘不上气来。无奈之下曹操下令缓慢撤退步步为营,每天行进不到十里,脚下淌着泥水,还得随时注意后面的骚扰。这种时候只有耐住性子稳扎稳打,只要行军速度一加快,撤退马上就会变成溃退。

这段日子里满营将士的衣衫几乎没干过,又是雨、又是汗、又是泥,黏糊糊湿漉漉贴在身上,到晚上脱下来一看,在衣衫上起了一层白毛,而后背也生满了痱子。更加要命的是连着几天的雨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又湿又滑,只得把草鞋脱去赤足前行。连着走几天这样的路,不少士兵的脚趾头都溽烂了,前一日的脓血未干第二天又在泥里挣命,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就这样连着走了几天,曹军尚未撤出南阳这一郡之地,所幸河北方面并无动静,袁绍似乎没有采纳田丰的奇袭策略。

这一日,天气越发糟糕,比之先前又热了不少,而霉雨还是不见停歇。曹操一早督率兵马行军,击退了张绣的两番追袭,但兵士疲乏至极,只行了六里地便不得不安营休息。

时至正午霉雨不停,可气温却闷热难当,连一丝风都没有,热烘烘的水汽晕得人脑袋发涨。中军帐里一片氤氲,乐进、夏侯渊等武将都脱了个光膀子,空身背着剑,一个个露着浑身的腱子肉;荀攸是端正之士,但这会儿也不得不解开衣衫,显出瘦骨嶙峋的胸膛;郭嘉可不管那么多,不但脱了上衣,连裤子都扒了,反正他也不打仗,就穿了条裤头,可又怕坐下生痱子,干脆赤脚在帅案边蹲着。曹操身为当朝司空三军统帅自不能失仪,但也敞开怀,手里攥着一卷自己编纂的《兵法节要》,看是看不进去了,无非是想办法转移一下炎热感——这哪还像一场军事会议。

曹洪手扒帐帘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抱怨道:“他娘了个蛋的!敌人没有布帐,都是竹草搭棚,比咱透气舒服得多!”

“这就是教训啊。”荀攸叹了口气,“以后再赶上这样的天气,务必事先做好准备,另外还得有些避暑的药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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