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富户老年人不愿意让儿女们花钱发送自己,会在晚年的时间置办一些田地或是房产&ldo;寿产&rdo;,活着的时候那些产业的收益可以用做自己的体己银子,死的时候变卖了用于治丧的费用。十娘年纪轻轻的,出嫁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陪嫁,怎么会有寿产?管事家的就看了屋里的神色各异的女眷一眼,态度恭敬声音却有些响亮地道:&ldo;是太夫人活着的时候给太太置办的。那年国公爷生辰的时候曾当着全族的人说过,后来又到官府里去过了明路的。现在太太不在了,这产业自然要卖了给太太发丧!&rdo;竟然是王家太夫人帮十娘置办的!十一娘愕然。王家的那些女眷大多数都低下头去,也有面露不屑要上前争辩的,被王承祖的生母一把拉住。&ldo;银瓶姑娘也太急了些。&rdo;王承祖的生母神色有些尴尬地看了十一娘一眼,道,&ldo;太太抚养了国公爷一场,难道国公爷还舍不得银子给太太送葬不成?国公爷的意思是说,与其要卖寿产帮太太治丧,还不如由国公爷拿出银子来给太太治丧,太太的那些寿产,就留着做太太的祭田好了。这样,四季香火也可以请专人供奉……&rdo;&ldo;这既然是太夫人留下来的话。&rdo;管事家冷冷地望着王承祖的生母,&ldo;也是太太的嘱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违背。&rdo;竟然没有一丝惧意地顶了过去。&ldo;你……&rdo;王承祖的生母额头青筋直冒,睃着十一娘,强忍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十一娘却是暗暗吃惊。十娘去逝后,这些仆妇以后会在王承祖手下讨生活。王承祖的生母虽然言不正名不顺,到底有血缘关系,说话行事又打着王承祖的名义,这些管事、丫鬟不可能不给她几份面子。可看管事家的这态度,为了十娘的利益,完全和王承祖的生母撕破了脸似的。难道王承祖和十娘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所以从前事事遵从十娘的管事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思忖间,四娘来了。&ldo;妹妹,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到就这样走了!&rdo;她进门就用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ldo;过年的时候你来送年节礼的时候都好好的,没想到我们姊妹就这样天人永隔了……都怪我,当时没有好好地问问你的病……&rdo;十娘已经有八、九年没和她们见过面了,不知情的人听了四娘这口气,还以为她们姊妹间多亲热呢!十一娘汗颜。王家的女眷们却都松了口气。四娘竟然只说这些场面话,那她们只要场面上过得去了,这事也就算完了。她们七嘴八舌地上前劝着四娘。外面传来一阵声响,披麻带孝的银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ldo;银瓶姑娘!&rdo;管事家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她快步迎了上去,&ldo;两位姨母都来了……&rdo;若有所指地道。银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四娘和十一娘请了安。直身道:&ldo;太太的寿产卖了三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二百两置办了副上好的紫檩木棺材,一千百两&lso;请经&rso;、一百两&lso;讲烧活&rso;,一百两&lso;讲杠&rso;,一百两请了扬纸钱的……&rdo;四娘和十一娘很是惊讶。她们两个都是主持中馈的。请经,是指请和尚、道士来念经。八百两请经,最少也可以请九九八十一个和尚、道士念上七七十四九天;烧活,是指到冥衣铺子里去订制纸糊的冥器。三百两……最少也能拉几十马车回来……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王承祖的生母几乎要闭过气去。当着四娘,她又不敢说什么,牙齿咬得噔吱直响,问银瓶:&ldo;姑娘这样的安排,可跟国公爷说了?&rdo;&ldo;管事去禀的时候,两位舅爷和永平侯爷都在场。&rdo;银瓶盯着王承祖生母的眼睛,&ldo;国公爷也说好!&rdo;话说到了这里,十一娘和四娘要是还看不明白王承祖和银瓶她们在争什么,那就是个棒槌了。中午坐席的时候,四娘悄悄对十一娘道:&ldo;十妹这边既然安排的井井有条的,我看,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姐夫要到工部任侍郎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等十妹出殡的时候,我再来烧炷香好了!&rdo;这件事,徐令宜曾跟十一娘说过。说去年夏天,浙江一带大涝,很多河堤被冲垮,良田被淹。皇上有意让余怡清管河道上的事。这是个美差、肥差,也是容易出事的差事。余怡清颇有些犹豫。&ldo;这样说来,四姐夫已经决定去工部了?&rdo;四娘点头,叹气道:&ldo;你四姐夫说,皇恩不可违。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把这三年应付过去!&rdo;两人说着话,琥珀进来:&ldo;夫人,舅老爷找您!&rdo;十一娘有些奇怪,朝着四娘点了点头,跟着琥珀出了花厅。他穿了件淡蓝色的杭绸直裰,背手站在院子中央。春日正午的阳光透过嫩绿色的叶子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涩晦不明。&ldo;我等会就不留下来用晚膳了。&rdo;他目光有些怅然地望着十娘内室的方向,&ldo;二叔和三叔快要回燕京述职了。你也知道,两位叔叔在那位置上已经呆了八、九年了,都想换个地方。特别是三叔。五弟和六弟一直在柳阁老家里读书,如今柳阁老年事已高,三叔想把两位弟弟都拢到一起,也算是一家团圆。我这两天想帮两位叔叔走走门路。这边要是有什么事,你让就让人给我带个信吧!&rdo;十一娘想到了大太太的死。让罗振兴还如从前一样为十娘跑前跑后,的确是为难他。&ldo;我知道了!&rdo;她轻声地道,&ldo;大哥你尽管放心去办事去吧!&rdo;罗振兴沉默了半晌,转身走了。到了下午,王承祖和王家的人商量着搭灵棚、报丧、出殡之事,王承祖的生母、管事家的都跑去听,王家的那些女眷也跟过去看热闹。十娘屋里反而冷清下来。银瓶陪着坐在屋里的十一娘。她一面照顾着十娘的长明灯,一面和十一娘说起提前离开的四娘:&ldo;……太太只是性子冷,待人却很好。这么多年,要不是要太太护着,我和金莲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还有管事……&rdo;说着,她语气微顿,&ldo;太太把家里的事全交给了他,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管事做主。不管王家的人说什么,太太从来没有多问过管事一句话……就是人去了,也把我们和管事都安顿好了……&rdo;十一娘有些意外。银瓶神色一黯:&ldo;太太一直病着,要不是当初答应过太夫人,不能让世子爷绝了香火,要把国公爷养大成人,娶妻生子,太太早就挺不下去了……&rdo;她眼圈红了起来,&ldo;后来,国公爷成了亲。太太觉得自己可以问心地愧地去见太夫人了,一口气也就是散了……眼看着多说两句话都十分费神,太太就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先是把自己的陪嫁卖了,买了个小田庄给我们,又到官府里去立了契立,让管事和我们一起去田庄过日子,我和金莲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着落。&rdo;她说着,神色有些激动起来,&ldo;这么多年了,太太虽然主持中馈,管着王家的庶务,可从来没有拿王家的一分一厘,就是太夫人赐的那些寿产,也是太夫人自己的陪嫁和原来大姑奶奶孝敬太夫人的……国公爷也是知道的……当年当着太夫人的面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因为他生母的一句话就要把那些田产留下来……王家囊中羞涩,与我们太太何干?我们太太又没有用一分……我们不甘心,这才赶着去卖了寿田……&rdo;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十娘要完成的,只是一个承诺而已。所以,对王承祖娶谁在做妻子她无所谓,对王承祖上跳下窜谋划她视若无睹……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十娘望去。她嘴角的那一丝笑意,是针对王承祖的吗?或者,是在笑她自己?送走了十娘,十一娘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有些低落。她想到大家挤在绿筠楼的日子,想到进京时的忐忑心情,想到三月三徐府垂花门前惊艳的相逢,想到第一次《琵琶行》时的情景……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随着十娘的离去而离她越来越遥远。十一娘的情绪影响到了她身边的每个人。谨哥儿常常会在写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用他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母亲,每当看到母亲手里拿着针线却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他稚气的小脸就会浮现出几分与他年轻不相符的担忧,做起事更加的轻手轻脚。有一次还和长安说:&ldo;我十姨不在了,我娘很伤心,我们不要吵她。&rdo;谨哥儿开始不太搭理长安,可随着大家一起在双芙院习武,长安认真、执着在需要勤奋练习的武艺上发挥了很大的优势,几个孩子里,只有长安习武的进度能比得上谨哥儿。谨哥儿看长安的眼神渐渐不一样。不仅开始主动和长安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和长安说些闲话。长安觉得这不是自己能议论的话。他并不说话,只是冲着谨哥儿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