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想到把东西全都翻出来摆在暖阁大炕上的谨哥儿,不由头痛。道:&ldo;他在暖阁,你要是有空,就和他玩一会吧!&rdo;徐嗣谕行礼退了下去。陪着谨哥儿把东西翻出来,然后再收起来,再翻出来,再收起来……直到他玩累了,顾妈妈把他哄着睡着了,徐嗣谕这才坐到炕边的太师椅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硬硬的黑发,喃喃地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楚的话。有小丫鬟跑进来:&ldo;二少爷,二少爷,有位方少爷,说是您的朋友,要见您!&rdo;姓方,自己的朋友?他只认识方冀一个姓方的,可方冀是大嫂的堂哥,要想见自己,跟大门当差的说一声,自有小厮领了他进来……徐嗣谕不免有些困惑,又见谨哥儿睡得十分熟,交待了阿金几句,去了会客的花厅。看到方冀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失笑:&ldo;方大哥这是怎么了?你报说是我的朋友,我还猜测了半天……&rdo;说着,笑容僵在了脸上,&ldo;方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rdo;方冀神色凝重,见到徐嗣谕没有半分的笑容。见徐嗣谕问他,他神色肃穆地把徐嗣谕拉到了墙角,低声道:&ldo;刘少言被尹天府的人拘走了!&rdo;刘少言就是这次万言书的执笔者之一。徐嗣谕大惊失色,又隐隐觉得这是理情之中的事。&ldo;什么时候的事?&rdo;他低声道,&ldo;方大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办?&rdo;干脆利索。方冀眼底闪过欣赏的目光,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敛了心情,道:&ldo;我在燕京没有熟人,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刘少言的罪名是什么?可人苦主、证物。&rdo;徐嗣谕没有犹豫,道:&ldo;方大哥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到三井胡同去坐坐。&rdo;方冀想了想,道:&ldo;我就在春熙楼等你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免得惊动了长辈们,让他们担心。&rdo;徐嗣谕看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想到这些日子他待自己的情谊,不由道:&ldo;方大哥,有句话,你喜欢听我也要讲,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讲。&rdo;方冀愣住。在他的印象里,徐嗣谕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谨言慎行……没想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的。&ldo;我可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rdo;他笑道,&ldo;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好去给我办事去。&rdo;徐嗣谕眼底就了些许的笑意。他喜欢和方冀这样的人打交道。&ldo;我看这事,还是跟长辈说说吧!&rdo;他低声道,&ldo;谁这一生不干点糊涂的事。我相信顺天府把刘少言拘去,一定苦主、证物齐作。方大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rdo;方冀是聪明人,闻言色变:&ldo;你是说……&rdo;&ldo;皇上虽然想处置李忠,可处置李忠是一回事,被迫处置李忠又是别一回事。&rdo;徐嗣谕若有所指地道,&ldo;我记得开国之初,参加春闱的学子曾为开国功臣、文渊阁大学士李瑞贪墨案进过万言书。最后李瑞虽然被问斩。可参加进言的学子有的被终身不得参加科举,有的被禁考三年……&rdo;没等徐嗣谕的话说话,方冀已是冷汗直流。他朝着徐嗣谕躬身长揖。&ldo;大恩不言谢。&rdo;方冀打断了徐嗣谕的话,&ldo;我这就去找刘侍郎。少言兄那里,还请小弟帮着奔波一二。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就样撒手不管了。&rdo;徐嗣谕道:&ldo;我这就去尹天府。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哥。&rdo;然后让留了口信给十一娘,说他和方冀出去吃饭去了。这才和方冀出了门。十一娘得了消息并没有太在意,一来徐嗣谕有这么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很正常;二来方冀在江南颇有名文,能和他交往,并通过他来认识一些朋友,对徐嗣谕今后有很大的好处。她只是叫了文竹过来:&ldo;要是二少爷手头紧,你就到我这里来支点银子。&rdo;文竹忙道:&ldo;二少爷平日没什么花销。银子过用了。&rdo;十一娘没和她多说,转身去看谨哥儿。谨哥儿刚刚醒,坐在炕边吃苹果。看见十一娘进来,张开手臂太要母亲抱。十一娘抱了他,喂他吃苹果,和往常一样和他说话:&ldo;……娘不在,谨哥儿都在干什么啊?今天睡午觉了没有?吃过晚饭没有?这苹果是你的姑姑,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山东那边的贡口。你的七姨,就嫁到了山东一个叫高青的地方。等你大了,去那里串门去……&rdo;谨哥儿歪着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十一娘,好像在奇怪母亲到底在说些什么似的,十一娘不长叹了口气,沮丧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头:&ldo;你都快一岁半了,我也天天和你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回答娘呢?&rdo;那边徐嗣谕奔波了两天才去回方冀的话。&ldo;刘侍郎怎么说?&rdo;他先问方冀的情况。&ldo;现在还不知道。&rdo;可能是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方冀的神态还算平静。他笑道,&ldo;刘世伯说,皇上既然有了这个心,少不得有人要倒霉。可也不能做得太过。让我安心准备科考,其他的事自有他帮着出面。&rdo;又道,&ldo;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不能参加春闱,我倒无所谓。只是让家慈伤心……&rdo;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黯,&ldo;还有叔父。本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要不是因为家父得罪朝中权贵辞官归家,他又怎么会万里奔波,受那案牍之苦。原指望着我能金榜提名,这样叔父也就能卸下家族重担,回到湖洲,读书耕读,过那&lso;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rso;的日子……&rdo;徐嗣谕错愕:&ldo;大哥说的是大嫂的父亲吗?&rdo;方冀点头,面露愧色:&ldo;叔父一直希望我能考中进士,我却怕那仕途拘束,一直嬉戏人生。父亲和叔父一直睁只睛闭只睛,任我胡来……如果这次我因此终身不得参加科举,父亲和叔父不知道有多失望……二弟虽然年幼,读书却不及我幼年良多,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支应门庭……&rdo;他喃喃地道,语气透着几分怅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ldo;算了,不说这些事了。你既然来,少言兄的事想必有些眉目了。到底怎样了?&rdo;徐嗣谕忙收敛了心情,道:&ldo;刘大哥是因为&lso;强占民女&rso;的罪名拘进去的。苦主、物证一一俱全。&rdo;方冀听着不由苦笑:&ldo;说起来,少言兄只有这一个毛病,没想到却成了它人的把柄。&rdo;徐嗣谕听着,暗暗生凛。也许是刘侍郎的奔波起了作用,也许是皇上觉得抓到了那几个品德上能找到瑕疵的人已经足够了,三月十八日那天,方冀顺利地进了场,让来送他的徐嗣谕和徐嗣勤都松了一口气。两人去了三井胡同。方氏知道了,双后合十念了声&ldo;阿弥陀佛&rdo;,然后去佛堂给菩萨敬了柱香,叹道:&ldo;希望这次大哥能不负众望。这样,爹爹也可以回湖州了。陕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rdo;徐嗣勤有些不虞。方氏惊觉自己失言。自己的公公也在陕西当官,而且还当得乐不思蜀。补救似的,她笑道:&ldo;相公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人,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考中了进士,然后出去做几年官,就算是对祖宗有个交待了。&rdo;徐嗣勤还是第一次听到。笑道:&ldo;可朝中有很多是江南人啊!&rdo;方氏但笑不语。徐嗣谕想到方氏那两万两的嫁妆,笑道:&ldo;只怕多是贫寒出身吧!&rdo;方氏觉得这话有些太过绝对,笑道:&ldo;也不全是。只是我娘家的人都爱安逸,所以才会如此。&rdo;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题,就问徐嗣谕:&ldo;我新请了个燕京的师傅,酱rou肘子做得可好了。二叔不如留下来吃午饭吧?&rdo;徐嗣谕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事,笑着应了。早出晚归,在三井胡同混了三天,晚上去接了方冀出场。&ldo;方大哥,今天是什么题目?&rdo;徐嗣谕接过方冀手中的考篮。方冀的目光炯炯:&ldo;论语是&lso;国有道,其言足以信&rso;两句;中庸是&lso;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rso;两句;孟子是&lso;人皆有不忍人之心&rso;两唏,诗题是&lso;霁后终南望余雪&rso;。&rdo;&ldo;哦!&rdo;徐嗣谕大感兴趣,&ldo;方大哥是怎么答的?&rdo;徐嗣勤却见方冀神色疲惫,忙道:&ldo;这些等会再说吧!──先回去吃饭,吃了饭你们再秉烛夜谈好了!&rdo;两人相视而笑,登车去三井胡同。果然就秉烛夜谈了一宿。方冀知道徐嗣谕要收集考卷,自告奋勇地帮他,徐嗣谕正为这件事犯愁,闻言自然是意出望外,两人商量了半天,决定殿试前三甲的卷子由方冀负责,会试前十的卷子由徐嗣谕负责。到了放榜那天,两人早早就去了。虽然人山人海,可徐嗣谕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第方冀的名字──他排在第一,会元的位置。他兴奋地喊着方冀,方冀则表情有些呆滞地站在那里,好像不敢相信似的,过了片刻才高兴地揽了徐嗣谕的肩膀:&ldo;走,我们去春熙楼喝酒去。今天不醉不归,我请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