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谕捋了捋秦姨娘凌乱的头发,轻声道:&ldo;没别人。就小禄子和娇莲。他们陪我来看你的。&rdo;秦姨娘听了不仅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紧张了。她神色惊慌地嚷着&ldo;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快出去&rdo;,然后表情一正,低声对徐嗣谕耳语,&ldo;我告诉你,那些丫鬟、小厮都是墙头糙。你看,我对翠儿那么好,她还害我……这些人都不能相信的。&rdo;徐嗣谕有些尴尬。从前他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元娘安排的,一味的纵容他。他那时候小,不懂其中的用心。后来大些了,又跟着二伯母读书,虽然知道厉害,却无力改变些什么。好不容易盼来了二伯母推荐的小禄子,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而且他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还会委婉地提醒他。根本不是那些只知道巴结奉承或是唯唯诺诺的寻常仆妇可比。姨娘这样说,岂不是让小禄子伤心!想到这里,他不由扭头朝身后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小禄子和莲娇。小禄子一向精明能干,又知道察颜观色,可能是出去了吧?念头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徐嗣谕就暗暗松了口气。自从进门,小禄子就觉得秦姨娘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可她毕竟是二少爷的生母,少爷肯定不想别人看到秦姨娘狼狈的样子。他轻拉了拉莲娇的衣袖,示意他们一起出去。莲娇却想着来时琥珀的嘱咐:&ldo;秦姨娘现在根本不认得人了。你等会别离二少爷太远,小心秦姨娘发起疯来把伤了二少爷。&rdo;她反把小禄子叫到了一旁,把琥珀的话说给他听:&ldo;一个清醒的,一个糊涂着;一个是生母,一个是……&rdo;莲娇的话还没说话,小禄子就听见秦姨娘说翠儿害她的话。他立刻道:&ldo;我们到旁边的落地罩躲着,要是秦姨娘……你去拉二少爷,我去拦秦姨娘。&rdo;莲焦点头,和小禄子轻手轻脚地站到了落地罩旁的帷帐后面。徐嗣谕低声安慰秦姨娘:&ldo;没事,没事。他们都是我身边的人。姨娘有什么话,直管说就是了……&rdo;姨娘一向就对身边的人不放心,总觉得那些人对她别有用心。在他看来,虽有些过于谄媚,但要说什么陷害之类的事,从前的嫡母元娘当家时还许兴有之,十一娘骨子里却有些傲气,倒不是没手段,而是颇有胜之不武,不屑为之的味道。秦姨娘听着却怪叫一声推开了徐嗣谕。&ldo;你不是二少爷,你不是二少爷。&rdo;她神色慌恐地重新缩回了c黄角,紧紧地搂着被子,喃喃地道,&ldo;二少爷是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们装成二少爷骗我……&rdo;&ldo;姨娘!&rdo;徐嗣谕惊愕地望着秦姨娘,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他望着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露出害怕神色的秦姨娘,略一思忖,轻轻地爬到了秦姨娘的身边。&ldo;你这是怎么了?&rdo;他柔声道:&ldo;你不是写信给我,说你的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让我快点回家的吗?怎么自己反而不记得了?&rdo;秦姨就歪了头,皱着眉想。徐嗣谕声音更加轻缓:&ldo;你还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我们有个约定。&rdo;他说着,下意识地捏头朝身后看了一眼,&ldo;那年桂花开得好,你偷偷做了渍了桂花糖埋在树下,到了春节的时候拿出来做了桂花苏。太夫人把我交给二伯母管,你不敢随意到我屋里来。就趁着下大雪,看着院子里没有人,把桂花苏揣在怀里,偷偷拿给我吃。反复地叮嘱我,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要是太夫人知道了,你就再也不能来看我的。这件事,我到现在也都没有告诉过别人。姨娘可曾对别人提起?&rdo;秦姨娘听着,脸上就露出了柔柔的笑容:&ldo;我记得。是冬天,我怕桂花苏冷了不好吃。隔着我的小衣揣着,回去后胸前红了一大片。&rdo;她说着,眼睛茫然地搜索着徐嗣谕,&ldo;我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你是二少爷,你是二少爷……&rdo;徐嗣谕握紧了她的手。想到父亲说的,姨娘命不久矣。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ldo;姨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呢?我也会像从前一样,谁也不告诉的!&rdo;秦姨娘听着就笑了起来。她把怀里的被子推到了一旁,攥着徐嗣谕的手,一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左右张望起来:&ldo;你别做声,我听听,有没有人!&rdo;又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听了半天,这才直起腰来,肃然地,&ldo;我听过了,没有人&rdo;然后顺着徐嗣谕的手臂摸索着把双手搭在了徐嗣谕的肩上,板直了徐嗣谕的身子,正色地道,&ldo;二少爷,你仔细听好了,这件事,很重要。&rdo;她说着,语气一顿,更显几份郑重,&ldo;你才是永平侯府的世子爷!&rdo;又来了……徐嗣谕不由长叹口气,无奈地道:&ldo;姨娘,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是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子。立嫡不立庶。这是规矩……&rdo;&ldo;不是,不是。&rdo;秦姨娘大声反驳道,&ldo;那是算不得数的。就像皇帝,谁来做皇帝,是天意。谁来做永平侯府的世子,也是天意。你就是上天选中的永平侯世子。以后,你还会是永平侯。继承徐家百年家业……&rdo;徐嗣谕大喊了一声&ldo;姨娘&rdo;,好像要把生母从梦中叫醒般,&ldo;徐嗣谆已经是世子爷了。父亲已经立了徐嗣谆做世子!&rdo;秦姨娘听着却咯咯笑起来。&ldo;我说了,那算不得数的。&rdo;徐嗣谕心中一震。他想到来时父亲的话:&ldo;你生母见识浅薄,有错了些事。可看在她病入膏盲的份上,我也就不多追究了。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你先去看看她。等回来,我们父子再好好说说。&rdo;又想到祖母对他比平常严厉、十一娘有些回避的目光、徐嗣谆突然生病……&ldo;你干了些什么?&rdo;质疑的话脱口而出。&ldo;我没干什么!&rdo;秦姨娘诡异地笑,&ldo;我什么也没有干!&rdo;徐嗣谕愣愣地望着她,往事如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转起来。&ldo;你要听二夫人的话,好好地跟她学。她可是能管外院的女人。是有本事的女人。到时候,侯爷见你连外院的事都懂,就知道这个家里到底得由谁来支撑着。&rdo;&ldo;你父亲打了胜仗,一定很高兴。他胆子很大,所以也喜欢胆子大的人。你等会去给你父亲问安,千万不能害怕。你一害怕。他就不喜欢你了。你可千万别像谆哥似的。&rdo;&ldo;这后院里,太夫人最大。只要你能讨太夫人的欢喜,你嫡母也拿你没有办法!&rdo;&ldo;你怕什么。你本来就比谆哥聪明,比他能干……他是嫡怎么了,你还是长呢?&rdo;他的鬓角有细细的汗冒出来。&ldo;姨娘,&rdo;徐嗣谕嘴里苦涩,&ldo;你,你是不是……&rdo;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徐嗣谆的事!可心里却残存着几分侥幸。不会的。秦姨娘虽然一直希望他能做世子,可秦姨娘也只是在他面前嘀咕嘀咕,她逢见了太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吭一下。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秦姨娘望着他笑:&ldo;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我可以在菩萨面前发誓。我什么也没有做我要是做了什么,当年佟姨娘死的时候,你父亲就发现了,还会让我活到现在。&rdo;说到这里,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徐嗣谕望着笑不可支的秦姨娘,只觉得心&ldo;砰砰砰&rdo;跳得厉害。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人感叹过,如果佟姨娘的孩子不死,生下来的就是长子了……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秦姨娘为佟姨娘点了一盏长命灯,而且每年都会为她做一场法事。他也曾问过秦姨娘,佟姨娘是谁。秦姨娘说,佟姨娘是她最好的姊妹,还说起佟姨娘长得怎样漂亮,针线是如何的好,性情是怎样的温和,待人又是如何的宽厚……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秦姨娘当时温柔的缅怀神色。可现在……他心中一寒,不由抓住了秦姨娘的胳臂,喊了一声&ldo;姨娘&rdo;,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秦姨娘却对徐嗣谕的举动置若罔闻。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会,突然脸色一沉,喃喃地道:&ldo;我好羡慕碧玉姐的。什么事,她一看就会,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比我的柔和。太夫人喜欢,二夫人喜欢,侯爷也喜欢。当我听到夫人说她肚子尖尖,怀的是儿子时,心里就想,怎么有人的命就这么好,能事事样样都占了个先。&ldo;回到屋里,她又说有些不舒服,让小丫鬟打水给她泡泡脚。那些小丫鬟都是新进府的,很蠢笨。每次让她们打水,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还要我教。而且教几遍也干不好。那天我也很累,不想帮她打水,像个小丫鬟似地服侍她泡脚。就去了文姨娘那里。&rdo;她身子向后,靠在了c黄档板上,然后窸窸窣窣地摸了被子,搭在了身上。&ldo;结果……&rdo;秦姨娘的声音低了下去,&ldo;我回到屋里的时候,她下身已经全是血了……夫人派来的那个妈妈,根本不是服侍孕妇的妈妈,而是专管人事的妈妈。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人,只知道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叫到跟前,商量着等会怎样回禀夫人,好推脱责罚……我只好挺着个肚子去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