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话只是年轻人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张苍也未当真。咸阳宫依然是帝国的中枢,只是皇位上空空如也,只挂着把天子剑,据说摄政召开朝会,得跪坐在阼阶主位上与诸卿对话,大家行礼,他也要作揖还礼,而办公区则在偏殿。摄政给自己规定的工作时间,按照秦的十二时辰,莫时(9点到11点)刚到时,准点来到咸阳宫办公,黄昏(21点到23点)开始时离开,本来想定七日一休沐,但因为其他人皆是十日一沐,黑夫不好搞特权,于是也只能如此……这下,黑夫竟成999了。“难怪始皇帝英年早逝了……”黑夫顿时明白了,感情他现在就比程序猿还苦几分,更别说每天熬到凌晨的祖龙了。稍后叔孙通便来迎了韩信入内,去偏殿见摄政,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待会要注意的“礼节”。“摄政既已为太师,尊为夏公,自与昔日还是彻侯时不同,得注意一些必要的礼数,韩侯待会且记着,始见摄政时,至其前,容弥蹙……”“容弥蹙是何意?”韩信虽然乃兵法天才,但文化上却是个半文盲,听得发懵。“就是不能笑,要肃穆。”叔孙通对类似韩信这样的大老粗将尉习以为常,鬼知道这群人进咸阳宫时干了多少无礼的事,比如有一支安陆兵杀入咸阳宫,竟公然在十二金人脚上刻字,得意洋洋。至于前几日,黑夫为夏公的典礼上,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的,更不知凡几。这大秦看似无君,实则有君,尚未成为法外之地,法度、尊卑、礼仪都要一一恢复,于是摄政便让叔孙通设置了一些简单的礼仪,以适应这独特的“君臣关系”,明上下尊卑,但也不必太过。“上殿之后趋行而作两揖即可,不必下拜,因为韩侯乃关内侯、将军,摄政也会回一揖作为回礼,但韩侯必待摄政安坐之后才发言,谈话时,开始时要看着摄政的脸,言毕,目光下移,不说话时,需注视摄政的膝盖……”一通话将韩信说晕了,他不由抱怨道:“摄政只是假皇帝,礼仪便如此麻烦,往后成了真皇帝,那还了得……”这差点将叔孙通噎死,这年轻人也太过大胆了,这种话也讲得?韩信倒是浑不当回事,总觉得,别人得如此,但自己功劳大,不必这样,问道:“之前叫君侯,现在当如何称呼?”“摄政、太师或夏公,当然……”叔孙通提醒韩信道:“摄政尤其喜欢旧部称其为‘主公’!”如此告诫着,二人也倒了偏殿,叔孙通刚要大声通报,岂料韩信却将他的话全给忘到脑后去,只将剑交给郎卫后,不仅面上露出了笑,毫无礼节地大步走上去,更大声喊了一句:“仲父!”……黑夫心里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倒是依旧待韩信如子侄,让他就坐,问道:“没回家去?”韩信的眼睛没有如叔孙通告诫的,盯着黑夫那曾被箭射中过的膝盖,而是先打量了一通宫殿内美轮美奂的装饰,接着很无礼地看着黑夫的脸,傻呵呵地笑道:“未曾,我刚归来,下了马就直接入宫,从直道来北坂很便利。”黑夫少不了说道他几句:“汝妻才至咸阳,是该先回去看看。”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你没有兄弟,乘着年轻,早些要个孩子罢。”在生活上,黑夫是鼓励大家669的,这些年战争损失的人口,必须在十年内补回来,每条件也就算了,有条件的,得为国家做贡献……尉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黑夫无奈地摇摇头:“汝妻兄,如今已有六个子女了。”万万没想到,大开后宫的是尉阳,黑夫有种看错人的感觉,他那侄儿小时候老实巴交的啊,被谁教坏了呢?此外,东南形势比黑夫预想的要差,八月份时,丹阳郡的安圃进攻淮南为英布所败,这厮好像还挺能打的,好在安圃虽损兵折将,但在老弟尉惊、侄儿尉阳支援下,顺利撤到衡山郡去。一场胜仗涨了楚军士气,恰逢项羽奔波了两个月,带着少数兵卒回到楚地,依靠车骑的袭击,又败吴芮手下一名越校于东海,素来谨慎,遂放弃夺取的土地,撤回江东。好有大江为阻隔,尉阳楼船横于江上,楚军过不去。但无论如何,黑夫想利用江东吞并淮南的计划是泡汤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楚人疲于奔命,元气大伤,尉阳这小子学了自己,几乎将东海南部的稻谷割了个干净,这个冬天,淮南楚人恐怕要挨饿了。可黑夫不满足于此,既然东南边没能打开局面,那就要考虑其他方向了。这也是他调韩信回来的原因。“上郡形势如何?”黑夫问道。“已大定,匈奴人撤离了河南地、上郡边塞,冒顿虽占据北假、云中,但大多数新秦中之民,已撤离到河南地,由章太仆接收,上郡偶尔有匈奴人斥候,但都为白翟骑击退。”,!“章邯来信,说新秦中一共被被掠走至少五万人,又有数万人流离失散。”黑夫心痛流血,他知道,那些被掳走的同胞将遭受生不如死的虐待,能将他们救回来么?而若不能将匈奴一举击灭,利用这些被掳走的人口和夺回的草场,十年,二十年,他们又能壮大到何等程度?黑夫不希望中原的内战,再像历史上那样,养出一个变成汉朝百年噩梦的草原帝国了……不过这场新秦中保卫战里,倒是有两个新人表现出众,在河南地带着移民戍卒击退匈奴。一个是他的旧部灌婴,另一个人的名黑夫似曾相识,他叫周勃,一查,泗水郡沛县人,这下可把黑夫乐坏了。周勃被升为五百主,灌婴得了封赏,调到咸阳,任骑兵司马。而黑夫旧部羌华、傅直则升任骑兵都尉,接下来一段时间,黑夫打算好好训练好车骑这一秦的优势兵种,待战端再起后大用了!说到骑兵,黑夫还想起,韩信曾来书汇报过的那批楼烦人。当时黑夫让韩信许以楼烦人塞北土地,画个大饼,以换取他们出三千骑为己所用,楼烦人所在的雁门郡楼烦县邻近句注塞、雁门关,外壮代北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得了此地,不仅能一举隔断赵、代两国,更能在适当的时机配合大军南下进攻太原……“楼烦人毁诺了……”说起这件事韩信就气,那些楼烦人竟是一物卖多家,在这边询问的同时,也以同样价钱在赵、代处兜售,最后在韩信给出回复前,先投靠了愿意花大价钱的赵国。“赵将李左车乃李牧之孙,在代北生活多年,深知楼烦骑之劲,遂以金千五百斤为代价,先雇了楼烦人。”上郡濒临太原郡,太原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诚古今必争之地也,曾被称之为“赵之柱国”,而李左车集中了赵国兵卒的三分之二,整整四万人驻扎在太原郡,就是为了防备韩信。黑夫笑道:“没见识的戎狄,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楼烦人会后悔的,往后,我不会再用黄金、土地,买半个楼烦人为我所用。”“而要让彼辈献出举族人口和牲畜贿秦,以求能不被诛灭殆尽!”他旋即又问道韩信:“李左车此人如何?”韩信肃穆下来:“李左车不愧是李牧之孙,通晓兵法,知人善谋。他知道我军若欲害赵,必从太原始,毕竟当年赵国便是丢失太原这一柱国,才渐至灭亡。他派兵扼守关键渡口,抢先一步雇佣楼烦,又与代国会盟,以免除北方之优……”“真是老套的故事。”黑夫不以为然:“当年李牧是赵国唯一的支柱,而现在,其孙又重演了这一幕。”只不知,眼下的赵王歇,也如当年赵王“信任”李牧一般,信赖独掌赵国军队,声望极高的李左车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韩信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分析完赵军的实力后,说道:“我已遣斥候试探过,赵军反应迅速,强渡大河成功几率不高。我军虽能在北方集中更多兵力,但关中粮食运往上郡,得月余时间,损耗太大,故不宜从上郡对太原,对赵国发动进攻……”黑夫手指轻敲案几,内部已安,得开始攘歪了:“那若我欲东出,当由谁开始?”韩信道:“以敌人最弱小,行军粮秣最便利,战后得益最多为先。”“你的想法与萧何不谋而同啊。”黑夫道:“治粟内史认为,秋收后,府库粮秣虽又填满了,但须得省着用,用兵当以粮食运输便利为先,谁离关中最近,谁就值得先攻打。”“没错。”韩信说道:“下吏也认为,当乘着楚赵各顾其家,先行击破最弱小的魏国,夺取河东!然后席卷太原、上党,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中原!”:()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