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回来,叶柔担心。连鳝鱼包子也忘了蒸。”“什么鳝鱼包子?”邵清纳闷。“送去杨家的点心……”吕刚还想添油加醋,瞥见叶柔一对柳眉微拧、面孔也挂了下来。他知道这位毕竟是叶刺史的千金,自己不好言语造次,忙闭了嘴,道声“我去帮你把包子蒸了吧”转身往灶间去。邵清辨了辨叶柔的脸色,问道:“那杨作头,近况仍无好转?”叶柔道:“他心性变得那般暴躁,得罪了新来的院监,哪还有旁的衙门敢雇他。他要养老父幼儿,家里断炊了怎办,所以前日,我看到他,在漕运码头,做力夫。”叶柔说到最后半句时,目光中黯然之意陡增。邵清也觉揪心。他始终自认,杨禹的惨景,是因他要寻神臂弩而造成。这些时日,得让吕刚授意胡商他们,想法雇佣杨禹,令其能挣钱糊口。邵清又问叶柔:“你有何想法?”叶柔咬了咬嘴唇,试探道:“世子,我是杨禹当初仗着作头的身份引荐,才能去弓弩院帮厨的。现下我也教人赶了出来,再无可能想法子弄到神笔弩的图样。不如……不如我们想个法子,将他一家老小,捉去燕京?就算他不知神臂弩的全套制作法式,但到了大辽,有充足材质,又还有我大辽的能工巧匠,他肚子里那些造弩关窍,好好琢磨、试制,说不定由简到繁,真能将神臂弩造出来呢?”邵清盯着她。邵清诚挚地认为,这个女子,变得比刚来时,好看许多。女子的好看,不只来自五官的匀称妍丽,更重要的,是关乎眉梢眼角、颊边唇畔,那些时常流露的深深浅浅的情态。叶柔当初那种对于异国异族的傲慢不屑,以及对于邵清热络靠近却难偿所愿的忿忿,都令她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戾意。但大洪水的变故后,尤其是,当杨禹再是沉沦寡欢、也仍然愿意接受这个女子的安抚后,叶柔的日常表情,就渐渐不是先前那番模样了。她的温柔里带了几分兴致勃勃,有时候会发愣,但旋即转了憧憬之色。邵清的目光深邃起来。他斟酌片刻,决定直言:“这个杨禹,是不是已经进了你的心?”叶柔双眼倏地一瞪,双唇翕张,似要分辩,却戛然而止,陷入沉默。冬风越过民宅的重重檐角,漫卷而来,纵然日头之下,寒气仍一股一股地往身上泼。但叶柔觉得,邵清虽问得直接,口吻却暖如阳春。姐姐说得没错,邵清不像大辽的那些刚武粗砺的男子。他与女子相谈的时候,不论如何出语,都能让人感到,他首先准备认真而耐心地听取女子的回应,然后才给出他的回应。叶柔于是鼓起勇气道:“是的,我也不知怎地,越来越想,每日都能见到他。”邵清道:“那你更不该作方才那番打算。”“嗯?世子什么意思?”“掳掠加诱哄,还掺着利用,这些事,你不能对所爱之人去做。”“不是,我没有,我……”叶柔一焦急,换了契丹语。她是个汉人,契丹语却比汉话说得更流利,更适合阐述清楚她自认为有道理的谋划。“开封是他的伤心地,他反正在南朝也过不得好日子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带去燕京?我家的仆人,捉了海东青,都能驯服得如猎犬一般,杨禹本来就喜欢我,说不定,他到了燕京,就会觉得,那里确实可以是他更好的家。”叶柔振振有辞,一口气说完,十分畅快。邵清笑了。“叶柔,男子不是你的猎物。你爱慕他,怎可将他当作海东青一般,存了俘获之心。反过来,男子对女子,也不可如此。”叶柔紧锁双眉,似在努力理解。良久,她落寞道:“世子,你说的,有道理。他是宋人,自是不肯给辽人卖命。我若那样蛮横对他,岂非和当年契丹人南下掳掠人口,一样了。”叶柔忽地顿住。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呀!邵清就是契丹人!“世子,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仍是辽人,你要相信我,”叶柔恳求道,“不要把我现在就送回燕京。我喜欢那人,但我有分寸,我不会误事。”又画蛇添足一句:“我喜欢宋人,世子其实也喜欢宋人”邵清摆摆手止住她,语意沉缓道:“好,你信我,说与我听这些,我自然也信你。”叶柔欢喜之色上涌。人的想法,自然是会跟着自己的心意而变化的。区区数月前,叶柔还盼着,弄到神臂弩的法式图后,最晚明年正月前,她就已经陪着萧清哥哥回到燕京了。而现在,萧清哥哥真的成了哥哥,杨禹才是那层意义上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