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周围都是人,她弟弟,她姨父姨母,还有老老少少的三四个男子。经了洪灾一夜,蔡荧文俨然已将曾纬引作情场同袍、隔辈知己,见这和自己画风类似的情痴突然出现,蔡荧文却是不觉得意外。他主动迎了曾纬过来。“蔡学正,我刚去过国子学,郑学监脱不得身,嘱我替他过来看看,若学正有所需,只管讲与我听。”蔡荧文嘴角略噙,一语双关道:“是该来看看。”又向周遭陈皓、陈东兄弟等人引见了这曾家四郎,国子学监生。众人寒暄之际,沈馥之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自家外甥女,见姚欢闷着头搅动锅里的木勺,一声不吭。她再去瞄曾纬,这儿郎的目光,呵呵,也是与往日很不同了,光明正大地投向外甥女,蓦地发现自己这长辈姨母瞧着时,也不过大大方方地微笑致意。沈馥之心里喝一声彩:好,我沈二就喜欢这样坦荡干脆的性子。她向来见不得堂堂男子却蝇营狗苟的做派。再者,她自认是这世间,与姚欢最亲近的血亲长辈了,曾四郎的心思不避讳她,她自然觉得颇合心意。沈馥之于是以一位年长妇人的符合分寸的热络,招呼曾纬道:“四郎,可要喝一碗热粥?”“好,肚中正饿。”曾纬一脸温和笑意,踱到姚欢身边:“尝尝姚娘子的手艺。”定睛一看,又好奇道:“这粥里,东西还不少。”极短的过场,姚欢听沈馥之不搭话,已知姨母将话语权给了她。脱险当夜,姨母就与她问了些体己话儿,姚欢终于老实交了心,姨母先惊后喜的态度,又给了她一份迎接变化的勇气。此刻,众目睽睽,围了一圈吃瓜的。哦不,吃粥的。她一时也不得与他清净地相对,说说吃食倒是化解尴尬局促的好法子。“曾公子,粥里加了些红枣桂圆之类的干果子,热粥暖肚,却不太顶饿,甜果子更能饱腹些。”说罢,盛起一碗,递与曾纬,接着又为其余每人皆添了一碗。节气已过霜降,申时的日头在云边徘徊,播不下几分热气儿。众人正是面庞和双手都被秋风吹得冰凉之际,捧着这生滚甜粥,一口口喝下,脸也不僵了,手也不冷了,肚子里教暖意烘得一阵又一阵,当真通体舒泰。曾纬对姚欢柔声道:“这粥,倒教我想起腊月八日这天,相蓝(即相国寺)送给入寺信众与游人喝的腊八粥,不过,腊八粥是加了胡桃与蕈子的咸粥,比不得你这果子粥香甜醇美。”哈,原来腊八粥原本是咸的?姚欢前一世生活在包邮区,那个现代世界虽也保留了传统的习俗,无论是公司里供应的腊八粥,还是同事们议论起家中的腊八粥,都是甜口的。豆腐脑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汤团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腊八粥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这种争论真没有意义。打心底热爱美食的人,从不为食物的做法设限。即使因个人口味有所偏好,也绝不会鄙夷别人的饮食习惯。这边厢,曾纬的话余音仍在,姚汝舟已稚声稚气地接上:“四叔说得对,俺也觉着,阿姊做的这甜粥,才美味。”姚汝舟那夜得曾纬一把拎起,死里逃生,大榆树上又几乎被他揽在怀中,只觉得自亲爹死后,自己头一次得了来自成年男性的护佑,对这神仙叔叔不知怎生亲近才好。曾纬摸摸他的头,心里却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个小屁娃,你阿姊都改口叫我曾公子了,她姨母也改成“四郎”了,你还巴不得众人不清楚那劳什子的辈分。曾纬喝光了粥,才意识到有点奇怪,方才进来,明明见到太学有炊烟冒出,灶堂能用啊,他们几个在露天煮粥作甚?“蔡学正,为何在此处搭灶?”蔡荧文坦言:“欢儿和几个学子,想去外头施粥。”八宝粥赈灾(四)国子监郑监丞,看看面前案几上的小金锭,又看看蔡荧文和曾纬身边的那小娘子。郑监丞这年纪,总还望着在仕途上能飞升飞升,哪里就甘愿以七品小京官致仕了。奈何官家亲政后,礼部大换血,此前很受宣仁太后青睐的苏轼苏学士,如今在惠州啃荔枝呢。所幸太学的学正蔡荧文,据说是蔡京安排的人,却出奇地好相与。蔡学正这三年来,对祭酒和他郑监丞,始终没有任何倨傲拿乔的举止,整日不过就是盯着三舍里那些太学生的品行课业,且凡事都会来请示他这个上司,若说装吧,也装不了这么久。蔡京的人,就等于是章相公的人,看起来章相公他们,对国子监的旧班底,暂时不会太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