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后,又一个复活节。柯莱特站在咕嘟冒烟的汤锅前,苦恼地凝视着自己遍布伤痕的手臂。自己最近来得太过频繁了些,似乎让身体的原主产生了些恐慌。幸运的是,她选择独自隐瞒这件事情,而不是告诉丈夫。自从能够自如穿梭两界后,她就总是挑在这具身体的主人睡觉的时候进入梦境世界,以尽量减少被发现的机会,但偶尔也会出些意外。这三年间,她定居在许卡格下城区,像梦境世界里的“自己”一样成为了一名护士。医院的病人们全都很喜欢她,时常称赞她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她也喜欢照顾病人,喜欢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梦境世界里的心理学家们将这种奇特的症状称作“南丁格尔综合症”,但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对于她来说,这是母爱的发散,是对这些可怜之人最大的慰籍。她把所有的病人都看作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拂去了她心中的阴霾。柯莱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玫瑰十字架纹身,大概是身体的原主刺上去的,以掩盖一道无法被祛疤药膏消除的显眼伤痕。它可真漂亮,柯莱特心想。她打算在现实世界的躯体上也纹一个一模一样的十字架,好永远记住天国的幸福喜乐。滴滴滴!手机在她正准备出门散个步的时候响了起来。来电的人是身处远东区的丈夫。这一个多月,他一直都在那边处理军务,照顾正在天使格蕾疗养院接受治疗的两个孩子。“喂,亲爱的,一切还好吗?”“出大事了”丈夫的语气无比低沉。“抱歉没能立刻打电话告诉你,我要处理的事很多,也不确定该怎么说。天使格蕾出了些状况,一场相当严重的事故,我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得到消息”“你是说,我们的孩子出事了?”柯莱特的右手不禁颤抖起来。“孩子们没事也不能说完全没事,但他们活了下来有一个年轻人救下了他们,带着他们从失事的研究所大楼逃到了地面。”“年轻人?““一个叫做瑞文的年轻人,是阿夏身边的一个学生。他为阿夏提供了一份关键性的数据,从而让治疗有了新的突破。可是研究所突然被警察包围,患者和救护人员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性命我猜,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名非人存在,那些被称作‘神明’的可怖怪物之一。”柯莱特的后脑一阵发麻。她想到了一个名字,但那一定不会是“祂”干的。“不过。”丈夫话锋一转。“我隐约感觉那个年轻人本身也很特殊。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相当不符合常理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确不想怀疑孩子们的救命恩人。”“上帝会替我们作出判断的。”柯莱特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只有善人能进入天国,恶人则会在地狱永受折磨,直到他们诚心悔过,赎清罪行,才能得到在天国永远喜乐的嘉奖。”这正是她自己在做的事情。她在赎罪,按照那位自称“巴克斯”的神女的指示赎罪,直到她和女儿的灵魂一同获得天国的永居权。时间所剩无多。柯莱特退出梦境,返回现实,回到了被酒精和爵士乐荼毒的“地狱”之中,从小型公寓的窗户探头看向远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在她的眼前,是一座被火焰燃烧殆尽的废墟,颜色缤纷的火光在建筑上空跳动,绽放出缤纷星辰!“愿天主救赎有罪的魂灵!”柯莱特在绚烂中双手合十。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真正地成为了上帝的门徒,只不过,她的洗礼上没有清水,焚香和油膏,取而代之的是火焰,浓烟和哀嚎。良久,她拍了拍落灰的裙摆,回到了下城区的小医院里。有罪的魂灵们用繁星般清澈的双眼注视着她。还差一些时候,她心想。用不了多久,这一批灵魂的罪行就会被全部涤清,届时,他们将在天火的指引下,被尽数接入天国的大门!她相信上帝会让他们尽数复活,她相信神明会让他们得着永生!时隔数周后的又一个夜晚,柯莱特按着从梦境带回现实的手表所显示的时间,再度进入了梦境中的天国,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在衣柜下方找到了她为自己购买的一部私人手机。玛拉贝拉女士没有留下任何指示,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即便知道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那些火焰中的哀嚎依旧会撕扯她的内心。滴滴滴!丈夫的电话再度于枕边响起。“我们抓住了那个年轻人。”对方的语气更显疲惫。“阿夏相信他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我无法作出客观的判断他的体内一定藏有超出人类范畴的存在,但我无法就这么直接杀死他,也无法确定他的人性是否真的足以与之抗衡”,!瑞文?是那个在几周前从研究所救下孩子们的年轻人,她还记得。“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怪罪他。”在听完对方的陈述后,柯莱特以温和的语气说道:“也许,他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恶魔。如果他是的话,当初我们的孩子恐怕早就已经死了。”“话虽如此,但”“上帝自会定夺一切。如果他真的是恶魔,必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柯莱特尽力扮演着一位善良的母亲,好避免丈夫生疑。有好几次,对方差一点就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生怕自己也患了和孩子们相同的“精神疾病”。交谈许久后,对方终于打消了疑虑,在沉默和犹豫中挂了机。很快,自己就能和他们真正在一起了,柯莱特喜滋滋地想道。只要消除了所有的罪,自己的灵魂就能在梦中的天国得到永生,只要救赎更多人,一切过错都会被上帝原谅!又一个电话打进了她的手机,是住院部的同事紧急调夜班,问她能不能抽空过来。“没问题。”柯莱特欣然同意。她爱病房里的每一个病人,不论是身患肝癌的老人,还是被先天疾病折磨的孩童,却不常有机会探望他们。推开洁白的大门,她看见了一个个生着纯白羽毛的天使。“柯莱特护士,你好像已经很久没值过夜班了!”常住3号病房的老人康纳德认出了柯莱特,用风中残烛般虚弱而热烈的声音欢迎道。他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大瓶彩色的纸星星,他每天都要折一颗,将自己的一天生命存放进罐子里。“柯莱特姐姐!”5号房的残疾少年向她投以青春洋溢的笑容。同房的其他人都说,他偷偷喜欢着7号房的白血病女孩儿。还有育婴室的一个个孩子,长着洋娃娃般可爱的面庞。这些孩子每一个都像玛丽卡,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柯莱特护士”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柯莱特护士”“柯莱特护士!快到抢救室支援,全员广播999,人手严重短缺!”柯莱特猛然从数个星期前的美好臆想中抽离了出来。距离上一次入梦,已经又过了几个星期。这次,她睁眼的地方不是床上,而是嘈杂的医院大堂!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真的进入了那梦境中的天国。可眼前的景象却堪比人间地狱!洁白的住院部走廊被斑驳的猩红覆盖!病床挤满了过道和楼梯间,到处都有人在咳嗽,患者们的身上长出血蘑菇般的脓疱!瘟疫在新华尔街全面爆发!没过一个小时,就有数以千计的生命无声逝去!一百个脓疮。柯莱特的双手机械性地操纵着工具,从患者身上的一个个脓疱中吸走脓血,手套上一片鲜红。放眼看去,眼中仅剩一片刺眼的红晕!天国染上了独属于人间炼狱的色彩。“啊啊啊啊啊啊啊!!”柯莱特的耳朵在人们的咳嗽和哀嚎中撕裂。她被挤在人潮之间,随手一碰就染上一抹鲜红!呻吟和喘息在她的耳中变形,化为来自异界的高亢歌声。脓疮怎么剪都剪不完,永远会有新的冒出来。一开始,她还能艰难地操纵针线和剪子,到后来,那些沾了血的线开始自己穿梭于皮肉之间,剪子在上下飞舞。电视机屏幕中滚动着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停尸间内的尸体已经挤满了冰柜,柯莱特踩在粘稠的血泊之上,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尸袋,将它们摆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码成一排又一排。就连尸体都在流血!一片片的殷红自拉链缝隙中渗出,在地板缝隙中汇聚成一条条小河。而更多的尸体还在被源源不断地运送进来。鲜血顺着病床流淌而下!病毒在老人,婴儿和病弱者身上急速蔓延。康纳德老人在痛苦的抽搐中死去,打翻了玻璃罐里的彩色纸星星,它们散落地面,纷纷吸饱了血,鲜红而膨胀。为什么?为什么上帝不拯救他们?为什么他们会在上帝的国度中活活病死?“因为‘恶魔’的力量在侵蚀那个世界。”玛拉贝拉女士的声音在她耳边突然响起。柯莱特回过头,发现梦境已然破碎,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瑕光”的身影就站在她的身后,身披长袍,一头金发披散在肩上,纯澈无暇。上位者对着“烟火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谁?谁是恶魔?”柯莱特将目光重新投向身前,竟再度看见了梦境世界的光景。梦境与现实交错着在她眼前掠过。她很快就在其中发现了一个不详的黑色影子,正是丈夫和自己提及过的那个年轻人。“是他?”“准确地说,是他的一部分。”那个人的轮廓镀着一层不详的阴霾,仿佛来自异界之物。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那是来自北落师门星的恶魔,就是他为新华尔街带来了瘟疫。”“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柯莱特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那就是当初她让丈夫不要怪罪的人。“难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喃喃自语道。一直以来,她都在试图拯救,拯救那些不幸的灵魂。然而,却总是有“恶魔”意图破坏这一切,妄图将双倍的不幸压在她自己的身上!是自己当初的一时心软造就了这一切!如果自己没有劝诫丈夫对“恶魔”手下留情,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的无知,自己的伪善,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拉入绝望的深渊!“还有机会。”瑕光轻声说道:“你和你的丈夫还有机会进入那真正的天国。你只需舍弃少许自我,以换得那份知晓一切的愚昧。”知晓,一切?柯莱特的鼻腔内忽然涌入了一股奇特的香气,那气味与“瑕光”当初喂进自己嘴里的酒滴完全一样!那是象征着聪慧的香气!那是象征着无所不知的香气!毫不犹豫地,她仰起头,将那澄白的美酒一饮而尽,意识立刻被无数的低语萦绕。无数花朵在她的头颅中炸开,化作无数种生物的语言在那一瞬间,她真真正正地触及了癫狂的本质!“啊!!!”瑞文猛然从“烟火师”的意识中抽离出来。她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剩余的部分尽数被白光掩盖。“我明白了”冷汗从“绯红”的额头上一颗颗渗出。“怪不得!怪不得‘烟火师’什么都知道!都是她那场瘟疫,从一开始就”“喂!情况怎么样了?”维克多绕远路钻入下城区,循着爆炸的痕迹赶了过来,却在看清眼前之人时猛然打了个哆嗦。“把尸体带上。”上位者回过头,将“烟火师”的半截尸体丢给维克多,重新化身成了迈克柯里昂的模样。维克多用化作水银的双手托住尸体,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打死都想不到,迈克柯里昂竟然就是“绯红”本尊!“尽量让这里的人闭嘴,压制影响。我之后会来认领尸体。”说完,他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以“齐格飞先生”的姿态回到了麦西坎斯帕德公司大楼,从休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烟火师’呢?她还在吗?”看守收监室的士兵摇了摇头。“‘烟火师’在座谈会结束后就已经乘上了前往法尼尔区的火车,准备接受最后的审判。这是您昨天亲自下的命令,不是吗?”“嘶”冷汗顺着瑞文的脸庞一颗颗滑落。他的双手不由颤抖了起来,伸进衣袋,掏出了那张齐格飞先生递给自己的纸片,缓缓地展开。上面的名字并不是“柯莱特道里森”。而是“柯莱特基纳姆”。:()然后侦探陷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