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下的脑袋立刻闭上了眼睛。无头女士朝随行侍者招了招手,对方立刻取来一只大衣箱,从中拿出了一颗有着黑色长卷发的美人头颅,小心翼翼地安在了女士的脖子上。“谢谢。”女士的新脑袋睁开眼睛,开口道谢。随即,她再度拿起刀叉,一边用叉齿为盘中的豌豆去皮,一边侃侃而谈。“我最近新求购了些衣服,有像玫瑰上的露水一样的可人少女,也有像花瓣一样浓烟的少妇。”“这一定花费不少吧?”坐在瑞文隔壁的一名少妇接过话题。“亲爱的,花费不是主要的问题,穿上它们才是。”女士打开手包,取出一支口红,开始为新换上的面孔涂上细腻的红唇。“我最近去做了个新的手术,将十根手指的最后一个指节分离开来,那样我就能随时随地更换我的几十副‘美甲’了。”说完,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住右手的食指,轻轻一拔,那指尖就连同修长的红色指甲一同被拔了下来,没有流出一滴血!“看,就是这么简单。”“真是漂亮啊。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换一对‘手套’了。”对面的少妇学着她的模样握住手肘,轻轻取下了自己的小臂,吩咐侍者拿出了另外一双胳膊,小心地接了上去。十根手指乱动了一会,重新拿起刀叉,优雅地刺破煎蛋,让蛋黄流遍白色餐盘。过了一会,一名男士摘下自己的耳朵,用餐巾仔细地擦了擦,放回原位。又有人拆下自己的整条胳膊交给侍者,让对方帮忙戴上一对长手套。早餐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着,除去不时的骨骼松动声,以及偶尔离开宾客躯体的身体部件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而悠闲。瑞文逐渐认出了早餐会上的一些上流人士。他们是“群青”招待的食客,自己在那座青金石大厅内见过他们!他们全都吃过那条腿,那条从“春猪”麦哲伦身上砍下的腿!“斯帕德先生,看来传闻是真的。他们都说你在近几个月完全变了个人。”坐在他邻座的那位少妇向瑞文搭起了话。瑞文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无疑,近几个月的齐格飞先生的确不是原本的齐格飞斯帕德,问题在于,对方眼前的齐格飞先生就连前者都不算!“在你眼中,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他以齐格飞先生一贯的语调试探着询问道。“在离开新德市之前,你几乎不会错过任何聚会,而且经常把你的儿女带来。”对方回答。“米夏和库克呢?你今天怎么带了个别的孩子?”“他”瑞文瞄了眼埋头猛吃的男孩利奇。对方显然正怀疑这是不是齐格飞先生刚找到的私生子。“一个朋友的孩子。带他出来见见世面。”“叫我宝华利夫人。”少妇对利奇弯起嘴角,露出了个有些瘆人的微笑。“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但是不着急。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常被礼仪教师骂吃相。”“你刚才的那双‘手套’很好看,宝华利夫人。”瑞文将话题转移到了他感兴趣的地方。“第一次看见的人都这么说。”宝华利夫人很是高兴。“能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做的吗?”“时尚的代价是很大的。”宝华利夫人捋了捋发卷,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地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贴到瑞文面前展示!瑞文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夫人脖子的断面,发现气管,颈椎,血管和声带的断面处都有着小小的金属栓,一旦拔下,锁簧结构会让它们自动锁紧,阻断血流。“要把这些人体组织全部分离非常危险,更别提那些药物引起的排异反应。我还记得我刚出院的一个月,整个身子都是可怕的紫黑色。”宝华利夫人把脑袋重新接回脖子上,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归位声。“幸运的是,有一种技术能让我免于在手术和恢复过程中丧命。这可是个秘密,别轻易张扬出去。”那一定是祭品银行的不死契约!瑞文心想。果然,不止有比利一人在利用它。然而,其他人更多地将其用于时尚领域,以便他们每天更换不同的身体部件,就像更换不同的衣服一样!“我保证守口如瓶能详细讲讲这种技术吗?”“它来自于‘群青’。”宝华利夫人神秘地说。“维持这种神奇的效果需要大量的献祭品。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十三区的各个祭品银行订购一些,足够支撑我们所有人。”听到这里,瑞文总算是明白了祭品银行的核心运作流程!“群青”操纵着新德市全部的祭品银行,向他们提供资金和不死契约的力量,而自己则从他们手中买走那些无力还款的借贷人,投入仪式的循环之中。这才是祭品银行真正的内幕!“群青”才是那个掌控着不死力量的人,而这份力量的源头,是无数被献祭的人命!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换了颗头的女士见斯帕德先生对时尚感兴趣,也加入了话题。“在我们脚下有无数行走的,好看的皮囊,金发,黑发,高挑,娇小,甜美,性感从前,她们是街上可望不可及的漂亮影子。现在,都市成为了我们的大衣柜!”“噢,现在先别说这么多,这并不是谈论这事的场合。”宝华利夫人轻笑,随即又补充道:“我们主要在‘群青’的宴会中交流这些,有时还会交换我们的衣饰。”“听起来有些意思。”瑞文奉承道。“哦,你又开始像你了,斯帕德先生。就像过去一样,你总是对这些残忍而美丽的事物感兴趣。”月球世界的齐格飞斯帕德似乎真的像齐格飞先生所说的一样疯狂,瑞文心想。“斯帕德先生,有没有兴趣来见识一下?我可以让‘群青’阁下为你加一个位子。你甚至能够加入我们,拓展一下男人的潮流圈子!”宝华利夫人向瑞文发出了邀请。“我的确颇有兴趣。”“太好了!我最近听说‘群青’阁下购入了一些珍贵的食材,或许会邀请我们在下一场宴会上一饱口福!”珍贵食材嘶,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不过,能这么快拿到青金石宅邸的入场券,属实是个意外之喜。瑞文当然不打算自己去,毕竟,“烟霾”洛克菲尔曾有一眼认出过自己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打算让真正的齐格飞先生代自己出席。用完早餐,上流人士们自发结伴,在游戏室内打起了纸牌,在餐厅外的绿地上玩起了球类运动。他们也赌些钱,但烈洋在他们的眼中似乎不属于货币,而是各种新奇体验的入场券。他们饶有兴致地观察对方赢钱输钱,赢球输球的反应,并细心品味自己对于输赢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情绪波动也太贵了!”瑞文看着桌上一堆堆被推来推去的烈洋钞票,暗想道。换作自己,输个一两千烈洋就足以让他唉声叹气,赢了两千同理。当宝华利夫人热情地邀请他来小玩一把时,他只悠悠地抽出两张橘色钞票,塞给利奇。“去,陪他们耍耍。”此举惹起了上流人士们的一阵惊奇与赞叹,完全不花分文。当男孩从他们手中赢走两千烈洋后,他们的神情更是欣喜。“留着吧,我不要你的。”瑞文看着从自己身边躲得远远的利奇,像在看着一只护食的小猫。他自己也后退两步,远远地观察着这群食人的上流人士。他们的外在并不疯狂,也并不虚伪,甚至不会表现出丝毫优越,所有的善意都发自真诚。然而,当他们谈论起“吃人”的话题,就像谈论野猪肉,山鸡肉等难得的野味,仿佛在他们的教养中,这件事与惊世骇俗压根就沾不上边。他们会分享自己爱吃的部位,例如人脑和人心,就像一些普通人爱吃猪脑和鸡心一般。“可爱的小家伙,你尝过美味的十二指肠吗?”几名上流妇人正拿利奇打趣,后者偷偷向瑞文投以“我想溜”的目光。问到了要问的情报,瑞文拉上同伴,提前离席,在距离阿曼达餐厅一公里远的地方解除了伪装。不远处的一处杂志摊吸引了他的注意。无数衣着奇异,形体夸张的美女占据了数十本杂志的封面,仿佛它们不是《时尚杂谈》而是《诡异怪谈》。另一边,一辆快餐车叫卖着15到30烈洋一个的汉堡,每一个的大小都抵得上早餐会上的两块三明治,油汪汪的看起来可口得多。“普通社会对于富裕和幸福的认知和真正的上流人士完全不同。”瑞文心想。“上流阶层正刻意营造这种偏差,好将两者的界限从根本上划分开来。与其说上流人士是一个阶级,不如说他们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一块记忆碎片突兀地在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是属于“瑞文”的记忆!“欸,小雪,我请你去吃汉堡,记得帮我和叔叔对口供,就说老师拖堂了。”初三的“自己”拽着小学六年级的妹妹,指向花园街东面的一家快餐店。“这借口太扯了吧?”瑞雪皱起小小的眉头。“我们都不在一起上课,哪有拖堂拖到一起去的说法?”“放心好了,真要问起来,还有朋友帮我们作证。”“朋友?哪个朋友?”“查理啊!”“查理是谁?”“查理就是查理啊,你不认得?嘶,对啊,这个查理究竟是”这个查理究竟是谁?瑞文猛然抽神,记忆到这里突然中断,成了一片空无。杂志摊上的一本刊物映入了他的眼帘,它的封面并非清一色的群青,而是无比炽热的火红。封面上绘制的,赫然是一只被层叠羽毛包裹的火鸟,背景是蓝墨水般的天空。“这是什么时候的杂志?”瑞文脱口而出。,!“半个月前的,卖不出去,放在这好看。”摊主指了指出版日期。“我买了。多少钱?”瑞文翻开杂志,寻找着与封面对应的专栏文章。在第三页,他看到了这样一行标题:《谁在天空上燃起反叛的火焰?谁在山脉中发出绝望的怒吼?》“所有新区人那天都看到了,我想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摊主插嘴道:“有的杂志就喜欢拿这些奇异的天象做文章,但它其实和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你们是在哪里看见火焰的?”“那边。”摊主随手指向远处的青蓝山脉。那不就是青金石宅邸的方向吗?瑞文暗想。艾芙迪约克夏在烧毁自家的房子后又来到了新区,在这里蜕变成了接近独立存在的“火鸟”?这一切会是比利促成的吗?为什么偏偏是在那里?“嘿,你的铅灰色皮肤可真性感,这名小哥的肌肉也很诱人。这是你们的孩子吗?”瑞文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和同伴都忘了重新伪装,依旧维持着本尊的模样。他纳闷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名穿着性感的年轻女郎。“哦,如果我冒犯了,非常抱歉,我不也确定新区的技术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进来喝一杯吗?小孩和宠物都很欢迎。”女郎伸手指向一旁亮着灯的全日酒吧。新区没有昼夜,每时每刻都像是狂欢节的夜晚。“我”不了,我没时间。瑞文刚想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目光却定在了酒吧门口。一名红衣女郎款款推开玻璃门,走进喧嚣,化作青色灯光之下的一抹深红,迷了他的双眼。“我也好,我还没尝过这里的饮料。”金伸手拉了他一把,面露担忧。“放心,我只喝度数最低的那些,保证不会有第二回。”无数群青色的影子在霓虹灯下扭动着,跳着不眠不休的舞蹈。明明才刚过早餐时间,这里却热闹得像夜生活的高潮时分。今天是公众假期,奥贝伦历史上的第167个卡内基建国日,他们要在这里玩闹上一整天。红衣女郎像一片飘进海水中的玫瑰花瓣,被人潮冲得无影无踪。瑞文要了杯度数几乎为零的白兰地汽水,和同伴们坐在卡座内,旁观着这场醉醺醺的狂欢。空气中弥漫着烈酒混合的气息,他害怕自己闻着闻着就会醉倒。“嘿,这小子喝了多少?”两名服务员摇晃着一滩软在地上的“烂泥”。“少说十杯金汤力。把他丢到二楼去,等他醒了收他留宿钱和醒酒汤钱。”越来越多的狂欢者被“淘汰出局”,却依旧有许多在扭动着腰肢,跳出许多自己刚想出来的滑稽舞步。酒吧乐队在凳子上无奈地翘着二郎腿,乐器全都被醉鬼们抢走,奏出一锅音符大杂烩。欢愉洋溢在每一口空气之中,瑞文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可当他回过神来时,它们却依旧僵硬无比。“把那个人给拉住,他看起来不怎么对劲。”一名服务员说。“哈哈!小心,他要吐你身上了!”一名酒客调侃道。瑞文花了几秒钟时间反应过来那人提醒的是他自己。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朝他的座位走来,嘴巴像鱼一样一开一合,面孔没在蓝色晕影中,仿佛随时都要化开。“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住地咯咯笑着,嘴角湿润,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往外冒。正当瑞文以为对方真的要吐在自己身上时,那人却忽然向前一栽,倒向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那人,却感觉有些不对。手掌与对方的皮肤接触的部分,竟拉出了一条条纤细的丝线!再看那人,口吐泡沫,竟然一命呜呼!一抹银色的诱因从他的右侧脸颊溢出,正快速朝自己窜来!下一瞬间,他的意识脱离了现实躯体,栽入了一段完全陌生的过往之中。刚刚死去的男人名叫汤姆逊,出生自新区的一个中产家庭,从小在提莫西街77号生活。他的学习成绩不错,凭借努力考上了花园区的纽奥良大学商业系。此后,他一路仕途顺利,成为了马尔博罗香烟公司的一名经理,娶妻生子,有了一栋带小花园的房屋,以及一对可爱的儿女。好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马尔博罗倒闭。汤姆逊失去了自己的工作,不得不辗转求生,好在他运气不错,很快就在一家运输公司找到了自己的新饭碗,从事与地表工厂之间的交接工作。在这段时间内,他增加了应酬的密度,开始接触纸牌游戏,并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投资。在他最后一次心灰意冷地离开洛克菲尔证券交易所时,他做了一个美妙的梦。那是一种神奇的魔法!每当他做起这个美梦,往日备受赞扬的孩提时光,步步高升的学生时光,颐指气使的工作时光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侧。他小心地回味着这些美好,模拟着不一样的选择,自己在过去找到了不同的工作,遇到了更漂亮的女人,走上了一条更加光辉的人生大道,!一开始,他有些害怕。这些场景实在过于美好,他担心它们只是脆弱的泡影,一碰就散。但渐渐地,他发现美丽的梦境越来越清晰,成为了他生活必不可缺的主体,到后来,成为了他的现实。说回来,幸福有什么值得恐惧呢?有时候,当他自美好光景中闭上眼睛,会遭遇一场可怕的噩梦——地表毁灭了,公司开始大规模裁员。他发现自己窝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鼻腔内早已没有了饭菜的香气,只有酒瓶,许许多多的酒瓶,还有拧开的煤气。但当他睁开眼睛,噩梦就消散无踪。他邂逅了第二,第三,第四,第十,第二十个妻子,生下了数不胜数的孩子。每当他打开家门,他就会飞到天空上去,在美丽的群青中穿梭。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加快乐!哪怕自己并不是最富裕的,但没有人能体会到和他一样的幸福!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越来越充实。他甚至能看见山脉彼端的星空,听见一些宛若天籁,带着颜色的歌声。自天空中降下无数天使,环绕在他身边游戏。他在属于自己的天国之中睁开眼,四周正逐渐变白,变亮。曾经离开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最后是他被献祭给深渊的父母。他们将幸福像佳节礼物般堆在他身旁,伸手抹平他身上的最后一点伤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着,笑声回荡在星海与深空间,激荡出成千上万波欢乐的回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瑞文在酒吧内大笑不止,仿佛要将天花板给震破。约翰逊死了,将死前所有的快乐全都留给了他!:()然后侦探陷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