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枪的黑衣男子与赫尔克里先生沉默地对峙着,空气中一片死寂。“不许动。”他发现对方动了动手指,指节勾上了扳机,却见对方从衣兜内掏出了一只红褐色的檀木烟斗,悠然点着。“抱歉,先生,我的烟瘾突然犯了。要知道,我在紧张的时候总会犯些小毛病。”赫尔克里先生把一口烟雾吐向面包店的角落。“是的,我确信你不会开枪。你的食指指节外翻,力道没有施加在扳机上,这让我确信你只是在吓唬我。”见对方下意识地调整了手指位置,他又说道:“你右手手背上的皮肤与左手颜色有些差别,这说明你刚做完一个小手术,去除你不想要的一个刺青,这有可能是你前女友的名字,更有可能是你先前隶属的帮派徽记。”他把滚烫的烟灰向角落弹了弹,接着开口道:“你刚加入一个新的组织,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有所迟疑很正常,因为你还不确定你的新老大在你犯事后会不会保你。噢,抱歉让你听了番牢骚,我只是太无聊了”砰!一声枪鸣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说了,不许动!”赫尔克里先生扭头看向自己破了个洞的外套,血晕正迅速将白色袖管浸染。“照我说的做,不然你的家人就等着交死亡罚款吧!”“该死,我忘了把几个细节计算在我的演绎之内!年纪大了,总是会犯这么些低级错误。”赫尔克里先生吃痛地捂住手臂上的弹孔,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地面。“幸好,黄油已经开始融化了。”“黄油?”枪手还没意识到这个字眼代表了些什么,一股高压水柱就自他的头顶上方猛然喷下!在赫尔克里先生的脚边,灼热的烟灰烫化了黄油哨兵警报器上的黄油,警报和洒水装置被同时启动,浇了对方个猝不及防!正当赫尔克里先生准备采取行动,耳边却突闻破空之声。嗖!正欲爬起的枪手眼珠一转,双双定在了插入眉心的一把面包刀上。一条血缓缓自伤处爬出,混入水花之中几秒钟后,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伪装者”安东尼站在厨房门口,右手还维持着投掷刀子的姿势。见赫尔克里先生受了伤,他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却又定在了原地。到处都是水,他出去只会把对方直接害死!“我没事!”赫尔克里先生挣扎着站直腰板,关停洒水器,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你你救了我一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伪装者”不带感情地摇了摇头。“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直觉告诉他,这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了。警察很快就会来,赫尔克里先生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自己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是时候重新开始寻找格林达了。“请等等,安东尼。”赫尔克里先生叫住了他。“你一直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我从一段时间前就开始发现了。这个人是冲着你来的吗?”安东尼看了看尸体,点了点头。他不认识这人,但他显然和自己先前惹下的麻烦脱不开干系。“你不是个普通的无家游民吧。”赫尔克里先生问道:“没关系,实话实说,小伙子。我这把年纪,什么都见过。”“伪装者”再度摇了摇头。“如果我说出来,你肯定会害怕。”“我不害怕。”赫尔克里先生指了指手臂上的伤口。“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枪子儿都没法吓到我。”“我继续呆在这里,你会有危险。”“如果你走了,恐怕那个孩子会更危险。”赫尔克里先生和安东尼同时将目光瞥向小房间。小格林达在里面动来动去。“来吧。认识那么久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坦诚相待。你不是个恶魔,至少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家伙,我敢打包票。”赫尔克里先生循循善诱。“告诉我吧,你是谁?”“”安东尼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街道上已经开始传来骚动。当对方再一次将他的目光引导向小房间的木门时,他点了点头。“好吧。”“伪装者”向好心的面包店主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包括自己在地表的部分经历,自己逃到这里的原因,以及自己身上可怕的力量。赫尔克里先生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觉得”末了,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应该赶快躲进屋子里去。警察随时会来,我得想办法处理掉这具尸体,它会带来很多麻烦。”这是“伪装者”生平第二次感到无比惊讶。“你以为我会抛下一个手艺这么好的免费伙计?”赫尔克里先生摆了摆手。“不管过去怎么样,那都是过去了。快去躲着吧,把门锁好,相信我。”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在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后,他平静地站起身,把店门反锁,出门走向最近的电话亭。“出了状况,被我勉强摆平了。”“来了一名‘棕熊帮’的枪手。他们最显眼的特征是手背上的纹身,但这一位特意把纹身修掉了,说明对方不想让我们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没事,一切安好,尽快派人摆平警察,把尸体带走调查,然后塞进我的尸体研究库里去。我还能再稳住他一段时间但恐怕不能维持太久请让海德先生在区内随时待命,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借助他的力量。”“胆怯?不,我正在兴头上。两百多年来,没有什么事件比这次更有挑战性了!”放下听筒,赫尔克里先生小心地揭开被血黏在伤口上的衣袖。一小簇苍白的火苗自伤处冉冉升起,不出片刻,那伤口就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焦痕。“星火。”他自言自语道:“自诞生之日从未熄灭,依靠柴薪永燃”“只要我们这些老木头还在,文明星火就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最后一个人彻底陷入癫狂为止。”“不得不说,这蠢货还真是个绝世大好人好得有些诡异。”坡格叔叔在安东尼的脑海中回荡着。“你觉得他有问题?”他破天荒地回应了对方的讥讽。“这种人一般活不到这么老。如果他真的是个老好人,那肯定不是寻常人类。”安东尼低头看向地上的小格林达。一个星期前,她还只会在床上摇摇晃晃地爬,可在几个小时前,她已经开始试着在地上站起身来了。“她应该开始学走路了。”“伪装者”生硬地撇开了话题。“这我可帮不上忙。我和孩子们打过不少交道,但不是这种乳臭未干的类型,是比较大的那些。嘻嘻,你知道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安东尼蹲在床上,出神地看着走一步摔一步的小女婴。在这一个月的安稳时光中,这个同样名为格林达的孩子吃胖了一小圈,脸蛋变得像苹果一样红润。再等等吧,他心想。等到她学会走路,不,学会跟着自己跑步为止。当他将目光再度投向小格林达时,不由打了个冷颤。小女婴在他眼里逐渐褪去了毛发和皮肤,暴露出柔嫩的肌肉和脂肪,越来越像一块爬行的多汁肉块!翌日,1月15日9点。瑞文穿戴整齐,别上金袖扣,用梳子梳好自己从不怎么打理的一头自然卷,刚一绕出酒店西翼走廊,就看见了那由十二名侍者共同搬运,缀满糖霜鲜花和奶油蕾丝,犹如整座玫瑰花园变化而成的巨大生日蛋糕。“这,这也太夸张了点吧?”就算是一百个大胃王也吃不完这座属于尤娜晨曦的生日蛋糕。很显然,洛克菲尔在让自己的“小公主”与媒体形象契合这件事上花了不少功夫。只是曾经当过穷人的自己总会不经意地从这富丽堂皇之中,隐约看见烈日之下被活活晒死的焦尸。“其实它不是实心的。”瑞文的手臂被一只带着淡紫色蕾丝手套的小手碰了碰。露莎莎诺菲来到了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右胳膊。她的头上戴了个发箍,身上是一套紫缎修身礼裙,下摆像康乃馨花瓣般散开。“我进厨房瞄过两眼,蛋糕内层有个很大的金属支架。我猜洛克菲尔先生并不打算为尤娜营造铺张浪费的负面形象。”“我们要在什么时候进场?”瑞文询问道。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大脑一时有些宕机。“我喜欢迟到一会儿,他们通常不会在乎大企业家的孩子有没有准时。”露莎小姐分享起了自己的经验。“如果你乖乖守时,就得呆坐在那听上一大轮致谢词,而且要全程挺直腰板,保持微笑。记者的摄影机随时会拍到你。”“你不怕‘绯红’趁那段时间下手?”瑞文打趣道。“尤娜不会那么早来,她的礼服裙太沉了,只会在最后出场拍几张照片,我们趁那之前溜进去就行。”这姑娘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瑞文心想,她也和自己一样,生熟两张面孔。“真希望您的母亲不会有意见。”“她挺高兴的。”露莎小姐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也许您还不知道,波洛先生,您今天上报纸了,《神秘绅士盖兹比》。当然,不是头版,头版全都被尤娜占领了。”“不用惊讶。”她注意到了瑞文略显错愕的表情。狗仔的本事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极限。我听过一个笑话,当你成为一个公众人物,你就只能在自家上厕所了。”“希望我不会有沦落到必须在自家厕所加把锁的一天。”几名侍者推着一车烟花弹从右侧经过。两人在宽敞的主廊上谈天说地,走到一半,又偷偷抄小道回到原点,继续假装朝目的地赶去。,!“这是在干什么?”瑞文不解。“试图让莎诺菲公司的股价上涨。”露莎小姐挽了挽对方的胳膊,示意他留意那些不起眼的角落。“昨天找你的人中,肯定有不少想借你的名字。”借不了洛克菲尔的,就来借我的?瑞文顿觉哭笑不得。“盖兹比先生”这个人保不准哪天就突然凭空蒸发,消失不见了。在拐角处,两人各拿了杯色彩鲜艳的饮料,边走边喝,脚步再度回退到了,待他们走回同一个拐角,空杯子被放回了侍者的托盘上。“我们真要这么戏耍他们吗?”“除非您想去听洛克菲尔先生捐了多少钱给某家医院,某所学校,某家托儿所,某间公共厕所。”“我不想。”瑞文果断拒绝。“那就再多走几个来回吧。”终于,在东侧走廊的爵士乐队演奏完第三首曲子,壮志踌躇的赌客失落而归,从同一扇门低头走出时,两人终于抵达了酒店东翼的大宴会厅入口。“我们真的不会被发现?”“不会的,我试过很多次了。”露莎小姐捏住鼻子。“把邀请函递给侍者,让他们别喊名字,捏着鼻子,低头,若无其事地推开侧门,踏上柔软的天鹅绒地毯,然后”哒!她的中跟鞋踩到了坚硬光滑的地板。刹那间,数百道目光落到了他们身上。“然后我们失败了。”“盖兹比先生!”“盖兹比先生!!”无数个陌生人喊出了瑞文的假名,无数人簇拥上前,仿佛他是最抢手的姑娘。露莎小姐不得不紧紧抱住瑞文的胳膊,防止其他人把他给拽走。“盖兹比先生,能告诉我您的政治立场吗?”“盖兹比先生,您最看好哪一支股票的前景?”“盖兹比先生,洛克菲尔先生和您聊了些什么?和新德市的未来蓝图有关吗?”“盖兹比先生,您对少数民族的投票权怎么看”在许多无法高攀洛克菲尔的人眼中,盖兹比先生的话语约等于上位者的箴言,而与前者交谈完全不需承担任何风险!洛克菲尔担心的危险究竟在哪?瑞文试图眺望宴会厅彼端,却只看见那个巨型生日蛋糕的尖顶。反正那绝对不会是我,他心想。“绯红”也许是“烟霾”的头号敌人,但今天不是,除非对方主动对自己下手。“不应该啊这么大的宴会厅,理应为了降低噪音铺设地毯才对。”一番围追堵截后,两人仓皇逃出了宴会厅,缩到了爵士乐队的后面。“也许我能稍稍做些伪装。”瑞文灵机一动,悄悄从衣袋里掏出了“舞台剧本”的纸片。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过许许多多的电影主角,而自己对这些电影中的绝大多数都很熟悉。其中最熟悉的一部,莫过于《泰坦尼克号》。瑞文绕到一根柱子后方,装作涂涂抹抹,在书页上写下了对应的名字。“现在开始,露莎小姐,叫我杰克道森先生。”“这,这也太神奇了!”露莎小姐难掩惊讶。“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眼神,气质,甚至连年龄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正看着一名浪漫,乐观,略显不羁的金发小伙子,而先前的富翁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她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奇怪,为什么我感觉杰克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就好像它不是您的假名一样。”两人再度溜进宴会厅,这一回,压根没有人理会他们。在他们的认知中,眼前的青年不再是盖兹比先生,而是杰克先生。只有露莎小姐这种看破了真相,又没完全看破的人才能分辨得出来。“好了,是时候开始侦查了。”宴会厅中央摆满了鲜花,洁白桌布铺在每张长桌上。两人绕到摆满精致美食的长桌边,边吃边看。宴会上的宾客们并不像“群青”家里的食客般边吃边吐,他们彬彬有礼地享用美食,试图将彼此引向对自己有利的话题,在人群中猎艳,物色着年轻漂亮的千金。尤娜晨曦不见了,仿佛这场宴会的主角从来不是她。瑞文立刻意识到,这是洛克菲尔对她的保护,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似乎已经能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不是我的话,谁会想对尤娜图谋不轨?想也知道,这样的人多如尘埃,他能轻松地为在场的每一个人构思一个合理的动机。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能力。一抹火红的影子忽然自角落中闪过。瑞文下意识将目光偏移过去,却只看见几名举杯畅谈的绅士。一道影子,就和昨天一样“杰克先生,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露莎小姐也瞥向同一个角落。“也许”瑞文摇了摇头。他今天没敢把卡梅隆带在身边,生怕洛克菲尔会有所察觉。“失陪五分钟,在这里别动。”他自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片和“塔林伯爵的钢笔”,在宴会厅的廊柱间穿梭起来,用笔尖从纸上吸出一个个标记,留在柱子和墙壁间,让它们毫无违和地融入花纹。回到桌边,他佯装细品一杯气泡酒,露出手腕上的金属手环,让画面一幅接一幅地流入脑海,从中寻找那道火红的身影。“怎么样了?”露莎小姐急切地问。“嘘!”那道火红的影子自宴会厅的另一侧闪身而过,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嘶瑞文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该不会有人假扮自己,假扮“绯红”行凶吧?还没等他把事情想清楚,几名男士的窃窃私语就从另一张餐桌旁传了过来。“你看见了吗?”“她,是她那个女人。”“真的是她吗?画报上的那名红衣女郎?”红衣女郎?瑞文忙抽离思绪,目光透过玻璃杯,朝宴会厅的其中一扇窗户看去。一名肩披黑发的女郎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风景,身材无比姣好,衣裙皱褶在杯中灯影下镀上了一层晚霞般的光晕。在她身上,裹着一袭浓郁无比的深红。:()然后侦探陷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