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码头械斗来得突如其然,却早在几周前就埋下了苗头。小麦的涨价趋势先是引起了黑斯雷夫群岛数片第一产业区的小幅经济波动,像风卷一般越聚越大。种植者们急着扩大产业规模,牵起了一阵土地争夺风波,引起了大量长屋人的反感。待企业家们反应过来,整个摩斯港和东南群岛沿岸带都闹起了罢工。“食指”波洛伯的烟草进口生意在三周后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波及,恰逢“肥人”格雷格森忽然倒戈,带着大量商业秘密转投“中指”麾下,还趁机敲了一大笔。一个礼拜后,又有一名亲信死于氨气泄漏。前有“拇指”压迫,后有新一代“中指”崛起,波洛伯在泥手党中的威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坡,话事权缺口一旦出现,不在短期内用威慑力填补,下坡趋势就将避无可避。拇指难以撼动,中指是唯一能拿来开刀的途径。尽管波洛伯大可采取更加稳定温和的压迫手段,但他选择不按常理出牌,打算直接动用武力,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就像对方当初篡位的时候一样。恩怨就摆在面前,出手报复合情合理。可是波洛伯错估了那名红毛小子的头脑和残暴。为报前代夺其一眼之仇,他已勒令挖去麾下数十名部下的右眼,并将同样数量的敌人开膛破肚,掏空内脏。那家伙是个天生的怪物,麦田里的屠戮者。有传闻指他是一名“猎人”的后代,体内流淌着从父辈基因内继承的数十种烈日生物的鲜血和凶残,这是他能役使那些食人鸟的唯一一种解释。波洛伯对这些传闻不屑一顾,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失误。短短半个小时,数十名下属命丧当场。鲜血染红了整片地面,尸体的肚肠如同瑟森斯节的彩带一般拖缀在桥墩上。“我回来了!”晨昏,金满脸笑容地推开了威奇托101号的大门,外套朝沙发靠背上一扔,把装满金枪鱼内脏的袋子搁在了墙角。“喵!”“黑猫”玛丽在闻到鱼腥味后从沙发后跳了出来,尾巴高高竖起,喵叫了两声。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用手背抚了抚光滑的被毛。“你一定饿坏了,抱歉一直没给你带食物回家,玛丽。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怀中抱着缺了尾巴尖的“黑猫”,他打开煤气炉,把涂了油的锅子放在蓝火上空烧,接了一锅水,加入小许盐和香料,在烧至冒出小泡后盖上锅盖,预热烤箱,架上三只烤盘,随后,在空荡荡的餐桌一侧坐了下来。蘑菇鱼松需要反复烘烤,直到纤维卷曲,变为金黄,鱼汤则需要小火慢炖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得先备好餐盘和餐巾,把盐瓶和胡椒瓶摆好,再从冰柜里拿出酒瓶,看着瓶身上逐渐挂满可爱的小水珠,一张漂亮的大毛毡铺在桌面中央,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毛线绣着名字。茶几上,美丽的壶小姐正欢快地蹦跶着,自弧度优雅的壶嘴中吐出一缕缕热气。“一切都在变好,玛丽。”在厨房内传出油脂的焦香,锅子内部开始咕嘟翻滚的时候,红发老实人愉快地开口道:“信徒正在不断增加。他们越是漠视那些边缘群体,情况对我们越是有利。一旦确定了‘天使’的下落,我随时都能够出手,把那副躯壳给抢回来。”“喵喵!”他搓揉着玛丽毛茸茸的腹部,露出了朴实的笑容。“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甚至比从前要更好。但愿我到那时不会忘了该怎么做饭,或者丢掉我的双手。”阳光像蜜糖一样流淌进窗缝,金感觉自己听见了门锁响动的声音。有人会在门外听见锅子愉快的咕嘟声,闻见空气中游荡的油香。这样美好的一天,他希望能和自己最重要的家人一块度过,听着对方和收音机里的聒噪电台主播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在品尝自己精心烹制的各类水鲜菜肴前先对它们皱起眉头,然后口不对心地把盘子清空。在享用饭后甜点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最好的。那张总是一片阴霾的脸孔,也会短暂地洋溢出笑容。食客的笑脸,是烹调者最大的幸福。“喵!!!”金忽然感到了一阵遥远的疼痛。玛丽伸出爪子,在金的手背上用力挠抓了两下,挣脱了出去。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却辨认不出从伤处渗出的血珠。沙发靠背上,斜斜地挂着一件血迹斑驳的外衣。他从餐桌前起身,缓慢地走到了浴室的洗手池前。在镜中,他对上了一张鲜血淋漓的烂脸,骨头有一半露在外面,右眼珠再度不翼而飞。一张属于怪物的脸,映照着依旧泛着蜜糖色的阳光。一条巨大的伤口贯穿了躯干,几乎把半边身子给撕裂,结晶的血液之下,胸腔和腹腔内的器官挤成了一团。“我我刚才在干什么?”金转动着漏出眼窝的左侧眼球,很快回想了起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是食指波洛伯,他刚刚结束一场惨烈至极的拼杀,双脚跟随着肉体记忆走回了这里。“都是美好的假象”金在心中叹息道。他在睁着眼,行走着,清醒着的情况下,做了一场美好的梦。叩叩叩!长屋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有节奏敲击,伴随着熟悉而慵懒的呼唤声:“金,开门!我把钥匙锁在屋子里了!”他回来了?他回家来了!!金立刻将目光投向厨房,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在回头的一瞬间,他对上了镜中不似人形的面孔,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对方的表情,和自己一样惊慌失措。怎么办?!大门被再度敲响。“麦金托什,你在搞什么鬼?外面热死了,让我进来!”“瑞文先生,请您等一下!”金慌忙拧开水龙头,用手掌接水,试图洗掉脸上的鲜血。随着擦拭和冲刷,几片碎肉落进了洗手盆中,随着鲜红的水流打着小小的漩涡。“金,快开门,我有些重要的事想和你聊聊”“再一会,再一会!”随着又一阵冲洗,更多碎肉落入了漩涡,随后,连那颗仅存的眼珠也扑通一声掉了进去。怎么办?!流水声不绝于耳。镜中的自己依旧是吓人的怪物,皮肤和碎肉被一层层撕下,却怎么也回不到常人的模样。“金?”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最后,成了在耳边咆哮的轰鸣。金无法回答。奇迹确实发生在眼前。但他自己却什么都没剩下,硬生生地,将身体全部扯成了细小的碎片。“喵呜!”轰鸣声依然不绝于耳,宛若湍急的水流。金猛然睁开了仅剩的左眼,一条巨大狰狞的锚链悬垂在他的脑袋边上!猩红的河水正死死压迫着他的胸膛!他想挣扎,却完全动弹不得,鲜血在他身上凝出了一层厚厚的结晶,勉强保护着他的躯体。头顶,一道巨大的黑影摇晃着尾鳍,自水中无声游曳而过。码头仓库前。食指波洛伯的副手,“赤藻”费舍尔斯踢了路过的大黑猫一脚。“啧,死猫咕嘟!”他的皮肤呈现死气沉沉的暗红色,水藻般的纤维纹路毫无规律地分布其上,全身湿淋淋的,声音如同一团海藻咕嘟冒泡。眼前,血红结晶如同一根根椿形尖刺般交错,将那些他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倒霉蛋自股间或腹部戳穿,自喉部或口部钻出,触目惊心。几名部下蹚过地上的血泊,狼狈地撤了回来。“不行,头儿。我们根本没办法接近那座仓库。那仓库里栖息着至少一百只纪律严明的食人鸟,能够轻易吃掉我们所有人!”“也许能试着放火烧掉它?”“这座码头具备至少十几万烈洋的实质价值,我们承担不起这些损失。”“咕嘟‘中指’那小子已经完了剩下的,只要顺其自然就行”费舍尔斯幽幽地说道,身上的“丝藻”开始蠕动,这让他的形体稍稍变形。“那只怪物崽子,该不会淹不死吧?”“赤藻”摇了摇头。围剿“中指”麦金托什让他们至少付出了三十人的代价,最终以人多势众的优势艰难地将对方逼至了绝境,用鱼叉枪打下码头,沉入了河底。没有任何活着的人类能够抵挡河水的诅咒。“现在当务之急是清算‘肥人’,追回那些泄漏的商业秘密,咕嘟”咕嘟,咕嘟。黏稠的咕嘟声不绝于耳。费舍尔斯满布红色丝藻的“眼珠”转了转,确定声音并不来自自己的身体。码头边缘,几条垂挂于尸体腹部的肠子开始蠢蠢欲动,内部的淤血逐渐凝固,凝成结晶状,长蛇一般直立起来。沙沙,沙沙。站在“赤藻”身旁的矮个子最先发现了映在自己身上的影子。一个扭曲怪异的轮廓,拖着八根章鱼般扭曲的细长腕足自水中升起,慢慢直立成了三四米高的怪物!不,那不是什么章鱼。注意到了部下喉中发出的悲鸣,费舍尔斯缓缓转过了头。在他的背后,八根血淋淋的肚肠直立着,将一具满是烂肉的身躯支在半空中,血水混杂着腥臭的河水,不停地往下淌落,在与之接触的尸肉表面覆盖上一层深黑或墨绿色的立鳞!“怪物咕嘟!”费舍尔斯的喉咙深处发出不适的干呕声。这绝对是这名泥手党高级干部所亲眼目睹过的最恶心的“奇迹”。本应葬身血河底部的人形怪物睁开仅剩的左眼,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食指波洛伯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没有在得手之后立刻确认中指麦金托什的死活。:()然后侦探陷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