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送走今晚最后一桌客人,江朔疲惫地收拾好餐桌,踏着满地月光回去厨房,看到里面陆邵坤捣鼓洗碗机的背影。
他将清洗干净的碗筷取出,整齐码好收进柜子,然后马不停蹄地打开水龙头,一手冲刷池子里的脏盘子,一手熟练地借过放进洗碗机,冬天水管里的水冰冷刺骨,很快一双手就被冻得关节通红。
江朔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将手里的脏盘子放到水下,冲走上面的厨余,然后递过去。
“你去休息吧,我马上就好。”
陆邵坤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心疼地说。
江朔拿起一只脏碗,继续放到水下冲刷,“林姐退休了?”
陆邵坤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嗯,两年前退休回老家了。”
“怎么没再找个新的?”江朔又问。
江朔低着头不说话,一副面具仿佛挡住了脸上所有的情绪,陆邵坤看着他心跳渐乱,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以后家里这些事,通通由我来做,所以早点学了起来。”
眼前的人面具后的睫毛轻轻一颤,陆邵坤笑了笑,看见江朔被冷水浇红的手,从他手里拿过盘子,将他的手臂摁下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拿毛巾帮他擦干手,陆邵坤隔着毛巾将他的手握住,江朔终于抬起头,透过面具凝视他专注的眉眼。
“江朔,有时候,”陆邵坤眼眶渐渐湿润,慢慢将掌心用力合拢,“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邵坤——”
洞开的别墅大门前,林婉青走进去,看着坐在楼梯上的儿子。
她的儿子,五岁那一年第一次被陆棅坤打到进了医院,那么小一个人,躺在后车座上,脑袋靠着她的腿,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林婉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车上嚎啕大哭,车窗外是急速后退的街景,光怪陆离的灯光下,不断飘过的人影犹如可怕的鬼魅,黑沉的暮色仿佛一块即将跌落的巨石,压得她难以呼吸。
此刻漆黑的别墅里飘荡着陆邵坤悲痛绝望的哭声,她走过去,跪在他身前,伸手将他拥住。
“邵坤,你不是一直很困惑,妈妈为什么要嫁给爸爸吗?”林婉青轻声问。
这场所有人眼里的商业联姻,没有人知道当时只有十九岁的林婉青,第一眼看到二十七岁的陆棅坤时,心里那份小鹿乱撞,羞涩而又鲜活的少女情怀。
“因为妈妈是真的喜欢爸爸啊。”她笑了一下,三十多年过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而那个笑容,却仿佛让人再次看到那个怦然心动的十九岁少女。
“邵坤,妈妈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抚摸着儿子身上的伤口,林婉青的眼中涌上悔恨的泪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觉得我活得太懦弱,妈妈跟你道歉,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从小到大受了这么多苦。”
眼泪潸然落下,林婉青颤声说,“但是妈妈真的没有办法。”
“妈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他——”
听到这里,陆邵坤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邵坤,你明白吗?”林婉青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妈妈从十九岁就和他在一起了,他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对,但是妈妈真的不知道,离开他之后,我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当年,看着被人从办公室抬出来,浑身是血的陆邵坤,林婉青年少的梦终于彻底碎了,碎成满地玻璃,让从此往后走的每一步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想过带着陆邵坤离开,永远离开那个可怕的男人,但每当这个想法冒出脑海,她便会感到一阵越发无力的恐惧漫上心头。
她根本无法想象,离开陆棅坤,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她确实懦弱,懦弱又自私,她离不开陆棅坤,深爱着这样一个男人,这些年不得不活得如履薄冰,放弃所有尊严才能守住这份薄如蝉翼的婚姻,她爱到逐渐失去了自己,爱到再没有勇气面对一个人的未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在折磨中长大,逐渐长成一个和他父亲一样,喜怒不定性格暴虐的男人。
迟来的勇气似乎早已改变不了什么,但就在今天,她看到了江朔,看到了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
“邵坤,江朔比妈妈勇敢。”林婉青说。
陆邵坤的眼睛逐渐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江朔他——”
林婉青哭着抚摸他苍白的面庞,“你是我生的,妈妈知道,邵坤,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给你们彼此一点时间,”她用力抓住儿子的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向他支离破碎的心里,灌入勇气和信心,“如果你真的爱江朔,那就证明给他看。”
于是接下去的三年,陆邵坤走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竭尽全力向未来的江朔证明,证明自己可以做到当初对他的承诺。
他开始跟着林姐学做家事,江朔最爱吃的那几道菜,如今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家务从最简单的床单换洗开始,到洗衣拖地洗碗刷锅信手拈来;曾经连杯水都懒得给自己倒的人,无论意式浓缩还是香草拿铁,只要是记忆里江朔喝过的,他通通去学,要是以后喝厌了也没有关系,每个月家里会有一位固定的咖啡师上门,手把手教他最新款的咖啡制作。
江朔爱吃甜的,这几年每个休息日,他早上八点就起,花一个上午的时间跟着请来的甜品师傅学习做各种蛋糕,假期时就亲自飞到法国找大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