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姆抱着儿子到她女儿房间,在床上凑合挤一晚,让三人到另外的房间过夜。这时舒大鹏低声问方刚:“要不要趁机先问问她,村里有没有百年以前的老坟?她经常去尸窑给丈夫上坟,对村里的事应该清楚吧?”
杨秀发说:“对啊,看你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还是张飞穿针——粗里有细!”舒大鹏不满地说我又不是白痴,只不过听不懂你们说的泰语,不然还能出主意。于是方刚过去问娜姆,是否知道村后的尸窑坟场哪座是百年以上的老坟。娜姆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些。方刚早就打好腹稿,笑着说别忘了我们是灵媒,之前听说村里后山坟场闹鬼才来的。
“是坟场还是村子里?”娜姆问,“会不会是缠上我孩子的那个鬼?”方刚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要找那种死去百年以上的老坟,看是不是这些长年不能投胎的阴灵在闹。娜姆想了想,说她虽然在村子里住了六七年,但还真不知道这方面的事,不过天亮后可以到村中的老人家里打听,他们很熟悉。
方刚说:“那可要麻烦你了。”
当晚娜姆跟两个孩子睡在一屋,剩下的三个男人在另外那屋睡。杨秀发要睡床,方刚和舒大鹏正好嫌床上太热,就都睡在地板上,只铺了层薄薄的棉布。杨秀发居然从皮包中拿出面膜来贴,舒大鹏问:“你不是每天都随身带着面膜吧?”
“是啊,咋的?”杨秀发比舒大鹏还惊讶。
舒大鹏说:“大男人怎么还贴这东西?”杨秀发失笑,说法律又没规定男人不能贴面膜,男人也是人,也得要脸。
方刚哼了声:“好像我们这些男人不要脸一样!”杨秀发笑着说不是你们不要脸,是没我这么要脸。
次日早晨醒来,方刚看到娜姆正在准备早饭,就是煮了些白米粥,还有一些炒青菜。看这菜量,六个人平均每人能分到五六根就不错。盛出五份,粥稀得没看到小半碗米,看到两个早早就坐在桌旁的孩子,都是面黄肌瘦,头发蓬乱,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方刚估计这粥还是待客的量,平时他们三人可能早餐比这还要稀。让舒大鹏从汽车后备箱中取出几听猪肉罐头拿过来,打开放在盘中让大家吃。娜姆的两个孩子闻到肉罐头的香味,顿时两眼放光,拌着米粥吃得狼吞虎咽。舒大鹏笑起来:“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娜姆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平时难得吃到一些肉。”杨秀发问昨晚你不是还给丈夫上坟的时候炖的猪肉,娜姆叹气,说那只是给丈夫上坟时才舍得做,竹制品不是每天都能卖掉,手里的钱勉强只够每天买米,青菜是自己种的,用来维持一日三餐。
“怎么穷成这样……”舒大鹏说,“就给孩子天天吃炒青菜,能有营养?”方刚白了他一眼,说她全部家当才五十泰铢,不然能怎么办。
看到两个孩子吃得很开心,舒大鹏干脆又打开一罐,娜姆却抢过去,说不能给他们吃太多肉,不然会太撑,他们平时都不吃这么饱,说完把罐头放到方刚面前。方刚心想,明显不是不吃这么饱,而是根本吃不饱,就说:“全都给你,车上我们还有一些,到时候都给你们拿去,有肉罐头、面包和烤肠!”
没想到,娜姆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杨秀发以为她是客气,就笑着说没关系,收下吧,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开车途中的快餐而已。娜姆说:“谢谢你们,我真的不能要。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帮不了我一辈子,再多好吃的也早晚会吃完,小孩子不像大人,他们吃了几天美味,以后就再也咽不下米粥和青菜,所以真的不能收。”
听到她的话,方刚和杨秀发互相看了看,都很不是滋味。舒大鹏让杨秀发翻译来,听完之后沉默半天,居然掉下眼泪来。杨秀发问:“你咋还掉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了?”
“什么叫鳄鱼的眼泪!”舒大鹏抹着眼泪说,“我一直以为我很穷,在惠州的时候我天天都抱怨,说什么时候能发财,过上好日子。来泰国几个月,我也不太满意,说没什么钱赚。可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他妈神仙!有酒有肉有吃有玩,他们连大米干饭都吃不上!我说老方,咱们能不能资助她点儿钱?”
方刚拍了拍他:“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穷有人富。资助她不是问题,可刚才娜姆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很清楚,我们帮不了她一辈子。中国也有句俗话叫‘救急不救穷’,也是这个道理。我们不是神仙,救不了见过的所有穷人。”
舒大鹏生气地说:“那就可以不管了吗?”
“当然不是,”方刚说,“既然我们已经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不会因为我们帮不了世界上所有的穷人而放弃帮助。就帮她把孩子的事解决,起码也等于资助过她上万泰铢。”
舒大鹏挠着脑袋:“哎呀,上万泰铢……也不是一笔小数。”杨秀发哼了声,说你这人真是,刚才还痛哭流涕,心疼得不行,比上帝还仁慈,现在怎么又小气起来了。舒大鹏说:“我的意思是资助个一两千泰铢就行,别的不说,就这村里起码也得有十几户穷人,估计跟娜姆差不多,勉强能温饱。而我们就在村里,是不是真帮不过来?”
方刚说:“肯定帮不过来,但既然遇上,那就要帮。不然的话,为什么我们昨晚去尸窑取棺材钉,偏偏会遇到娜姆?这就是缘法,所以肯定就要帮她,如果遇到也不帮,那就不只是‘没行善’这么简单,而是在作恶。”舒大鹏想了想,好像懂了些什么似的。
吃过早饭,娜姆抱着小儿子进村,去邻居老人家打听事,三人就留在她家里,跟那个小女孩聊天。小女孩很懂事,竟然用篾刀帮母亲把那些晒好的竹皮切成细条,再码放整齐。方刚问:“你不怕切到手吗?”
“不会的呀,”小女孩微笑着,“我每天都在切!”
看到她熟悉地用锋利的竹刀去切竹皮,杨秀发有些心惊肉跳,好几次都想阻止。方刚说:“就算你今天不让她切,明天也不让,但我们走后,她还是会每天做这种事,因为这是她的工作。”
杨秀发说:“不理解,在中国,五岁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可这里的孩子居然要做竹皮编筐!”方刚笑着说在中国也有很多贫苦地方,孩子可能比她更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