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峥背过手,苦口婆心地说:“但你想想陆楹,你要是在宫里谋得个好前程,说不定回到家中,便能胜陆楹一头呢?”
“可我不想回家啊。”陆戎玉眨巴着眼睛说:“鹭州穷乡僻囊的,怎么比得上京城繁华,父亲为了军饷节衣缩食,我都吃不饱饭,更别说玩弄花草了,如今我阿姐替我当了这苦差事,我正好落个清静。说起来还要谢过圣上,臣感念圣恩,绝不敢有争名夺利的心思。”
陆戎玉这话里的确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因此说起来格外真诚,程峥在他脸上看不出半分说假话得迹象。
程峥缓了缓,就这么抿着唇盯了陆戎玉半响,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最后合着早朝受的气一起,甩袖进了殿中。
郑昌没立即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笑了笑。
陆戎玉顶着张无辜的脸说:“郑公公,圣上这是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郑昌摇头,欣慰地说:“陆小公子大智若愚,是个聪慧人。”
陆戎玉没有接他这话,待郑昌进去后脸上神情一顿,缓了好久,长长呼出一口气,正要抚一抚胸口时,手里的钢刀一沉,他赶忙两手抱起来,尴尬地四下张望了两眼。
夜里换防回到家中,入眼又是满满当当的奇珍异宝。都知道陆戎玉近来得宠,想要跟他套近乎的人数不胜数,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拜贴,借着他迁新居的名头送来贺礼。
陆戎玉穷了二十几年,面对这些珍宝当真没有抵抗力,但几个月前工部那桩惊天受贿案死了多少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是断然不敢收的。
他颇为不舍地摸了摸那几串珍珠翡翠,咽了咽口水说:“这些人怎么回事,莫不是给我设套?”
管事的是陆家自己人,闻言思忖道:“难说。”
陆戎玉放下那串银光发亮的珍珠,咬牙说:“阿姐说了,天子脚下人心险恶,我得守住我自己!但这一天天也不是个办法,难说哪天我就忍不住了,不能再给我机会了,你把这些记个名册,我明日呈到御史台去!”
翌日,几个御史就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几个往陆宅送礼的官员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几封弹劾的折子呈到了御前,程峥的脸色也愈发不好。
这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没人敢再往陆宅送礼。
闻嘉煜在家中听闻此事,扯唇一笑,并不意外。
他手握狼毫,旁边的老翁替他磨墨,说:“这个陆小公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他啊,算不得人物两个字。”闻嘉煜下笔有力,但落在信纸上的字却不是常见的汉文,他一心二用的本事了得,说话时笔也没停,“鹭鹤骊三州要重新建设军防,圣上从兵部调派了人手,他以为有朝一日能把这三州拿在手里,一边用陆戎玉拿捏陆家,一边还能用鹭州拿捏陆戎玉,如此陆戎玉便能完完全全成为他可以左右的刀,让陆戎玉与裴邵在他眼皮子底下斗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初许敬卿和裴邵一样。”
老翁说:“今上别的不行,倒是深谙制衡之道。”
闻嘉煜笑了一下,“可他这次选错了人。一来陆毕是个老将,想拿捏鹭州不是个容易的事,他太小看地方将领的本事了。二来么,陆戎玉不是许敬卿,更不是当年初入京城的裴邵,他做不了刀尖舔血的那个人。圣上此次是以己度人了,陆戎玉和陆楹在某些方面与圣上和公主有着看似相同的关系,甚至连陆戎玉的无能都与他甚是相仿,他以为陆戎玉和他是一样的心境,磨一磨,就能生出仇怨来。说到底,许敬卿骤然倒台,大周皇帝这是一时情急,病急乱投医了,他很快就会想明白这招行不通。”
老翁点头,“还是公子了解得透彻。”
“谈不上了解,人性而已。”闻嘉煜说:“没有许敬卿为今上保驾护航,他一旦对殿前司再生猜忌之心,就离死不远了。陆戎玉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掀不起半点风波,能刺激圣上的,只有那位公主。”
他说罢折好了信,“裴邵近来对我查得紧,得抓紧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鞠躬
85?第85章
◎“不过是没有名分而已。”◎
今年的孟冬格外冷,还没有到下雪的时节,京城的风就已经能将人冻僵。程慕宁畏寒的体征在冬日愈发明显,在外斗篷不离身,在内汤婆子不离手,屋内的炭火都烧得格外足,裴邵一进屋就脱了外袍,顺手搭在架子上。
程慕宁坐在椅上写东西,隔着道隐隐绰绰的卷帘能听到她时不时的咳嗽声,裴邵没立马走近,在炭盆上烤热了手心方挑开帘子。
红锦磨墨的手微顿,朝裴邵福了福身。
这几日公主陆续在府里见客,为方便起见没有再挪动地方,红锦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裴邵,已然习惯了。在公主撂下笔时也自觉放下砚台,躬身退了出去。
“在看什么?”裴邵走来,程慕宁自觉地让出扶手的位置给他坐,裴邵微屈着腿斜坐在她身侧,随意翻了下案上的抄本,说:“户部刚拟的新税法,中书省还没有议定。”
中书省是宰相机构,原本的长官是许敬卿,他仗着外戚的关系独断专行,很多决策皆是他一人拍板定案,如今许敬卿被贬,这个位置没有人顶上,没了做决定的人,中书省商议起来也比往日费时费力。
程慕宁说:“其实当初我离京前试着提过推行新政,其中关于税法的几条,与他有异曲同工之处。”
“你想趁着户部的东风,再提你的新政。”裴邵一语中的,道出了她的目的。
程慕宁没有否认。
这些日子程慕宁与朝中官员走得近,裴邵就猜到了一二。这大半年案子一桩接着一桩,局势动荡不安,她必须耐着性子先替程峥收拾了这些烂摊子。如今眼看风波接连平息,她总算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情。
但关于此项新政,当初之所以难以推行就是因为里面有一条清丈田亩的政策,切切实实损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要达官显贵们仗着职务之便,多多少少都在土地数量上都有瞒报,程慕宁的方略无异于虎口夺食,许敬卿为首的老臣首先就不同意。外加程慕宁当初为了平稳局势行事过于急切,本就得罪了不少朝中的老人,是以她不过是刚抛了个苗头就被按下了。
其实最关键之处取决于皇帝的态度,可程峥是个宁愿抱残守缺也不敢越雷池半𝒸𝓎步的人,他最害怕的就是得罪人。
尤其是世家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