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身形一晃,旁边传卷宗的太监“诶哟”一声,赶忙将他扶住。几个老沉持重的大臣都不由挑了下眉。许敬卿在人前向来是端的一副泰山蹦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这样的情绪波动还是头一回见。
许沥更是被砸得一痛,他捂住口鼻,血从指缝里滴落,心里懊悔不已!
上回和闻嘉煜吃酒时桌上恰有几个大理寺的书吏在,他也是从中才得知了这么一条赚钱的路子,因着许敬卿从前与赵宗正有交情,他又是许敬卿的儿子,这才能在当中替那些权贵与那些官吏牵线周旋。
许沥也知道这事一旦被揭发,自己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是以干了两单,还清赌债后便要收手,要不是闻嘉煜无意中提了赵萍的事,许沥也不会灵机一动去冒这个险。
天知道,他是真的为了许敬卿!
思及此,许沥双目甚至委屈地蓄满了眼泪。
这时,百官中有人开口道:“大理寺竟还有这样的买卖,不知道小姜大人知不知晓?”
姜澜云闻言,出列拱手说:“臣有罪,此前赵宗正任职大理寺丞时,臣便隐有察觉,只是未能及时深查,补偏救弊,乃臣的过失。”
冯誉说:“端本正源,这是赵宗正时期留下的弊端,只是许沥与从前赵宗正手底下这些人往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中替权贵与狱卒牵线搭桥有没有他的份,都是替哪些人办的事,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指使,毒杀赵萍究竟是谁的意思,这些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冯誉的问题太犀利,句句不提许敬卿,却句句都是奔着许敬卿来的。
许沥就算是脑袋不灵光此时也觉察出来,他们这是要拿他往父亲身上泼脏水!
不能再提父亲了,许沥急剧地想着……对,闻嘉煜口才了得,让他来辩。
许沥下意识地在周遭找闻嘉煜的身影。
可闻嘉煜一个低品官吏,着着朝服在人群里哪里是那么好分辨的,不等许沥找到人,上首默不作声的程峥倏然起身,周遭议论声跟着一停。那向他看来的无数双眼睛里各有盘算,程峥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只听他语气平平地说:“许沥的案子交由冯尚书办,连同大理寺在内的涉事官吏一同查办,许相——”
程峥与许敬卿对视,又移开目光说:“这案子愈滚愈大,不宜再拖,劳烦许相配合冯尚书,尽快把事情说清楚。”
但这事是说不清的,许敬卿一旦置身其中,就和武德候赵宗正是一个下场。事到如今,程峥不能再保他,也保不了他了。
许敬卿默在那里,连拱手应话这样最基本的礼仪都不做了。
程峥也没有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疲倦地揉了揉眉,说:“事情吩咐下去就各司其职吧,退朝。”
然而那传话的太监却迟迟没喊出“退朝”二字,殿内还是一片寂静,程峥刚拧起眉头,就见角落里郑昌的眼神往下示意。
程峥顺着他的视线,那几个翰林还跪在那里。程峥不由深吸一口气,忍着心中那点不爽快,说:“好……把朕的玉牌给冯尚书,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品阶,皆可查办,这下总可以了吧?”
姜覃望等人互望一眼,这才跪恩起身,高呼道:“圣上英明!”
冯誉也上前领旨。
程峥连恭送的话都没有听完,转身一撩帘子就走了。
那珠子哗啦一声猛地颤着,昭示着年轻帝王的恼意。
然而没有人在意,众人静了一下,接连散去。
武官压着许沥先行,冯誉走得慢,远远看着许敬卿,往日众星拱月的人这会儿身边只零星跟着几个官吏。冯誉收回视线,说:“许沥的事,你事先知道?”
姜澜云摇头,“我的确是疏忽了。”
“那就巧了。”冯誉说:“姜掌院联合翰林上书,要圣上严查许敬卿,大理寺这边就递来了许沥这么个把柄,这等配合天衣无缝,我还以为是你们父子二人商量好的。”
姜澜云说:“翰林院这边,是公主的意思,其余我就不知了。”
冯誉闻言沉吟,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没情绪地说:“公主回京后,这京里就没安生过,但愿这是最后一遭吧。”
……
纪芳在宫里当了十几年的差,消息速度比裴邵的眼线还要快,早朝刚散没多久,他就已经将大殿上的情形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这会儿清了清嗓音,等着公主露出轻快的笑容。
毕竟公主与许相不睦已久,许家这回栽了大跟斗,且眼看无力回天了,正合公主的心意。
然而程慕宁听罢却只是顿了一下,许沥的事情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原本按照她的想法,在翰林院的逼迫下,程峥应该把玉牌交给姜澜云,让大理寺来主审此案。
虽说她也信得过冯誉,只是许沥的事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就像她刚派人拆了南山行宫的木头,转头康伯承就死在里面一样。
插手这件事的人总是在有意无意中推她一把,看起来好像是与她在同一阵线上,但三番几次暗里出手,次次都精准有效,细想之下,便有些毛骨悚然了。
程慕宁下意识转向旁边的屏风,好像能隔着那山水图样与另一侧的人对视,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纪芳顺着她视线瞅了半响,什么也没看到,汗毛都立起来,“公主在看什么?”
程慕宁转回眼,“唔”了声说:“没什么,累得你跑一趟,替我给圣上回个话,就说裴府一切安好,裴邵人虽未醒,但并无性命之忧,叫他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