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死寂中,唯有萧继一人在狂笑,那笑声回荡在了偌大的太和殿内,显得尤为刺耳。而比起他,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萧缙的身上。天潢贵胄,中宫嫡子,眼下都像是莫大的讽刺。无数震惊的目光之中,吕阁老淡然地抿了一口茶。萧缙看着确实是个最合理的皇位继承人,可仔细深想,他所得来的一切,全都仰仗于身份。安定朝堂,驱逐昊周铁骑没有他。平定内乱,重振朝纲也没有他。甚至连残暴不仁的恒广王萧锐,阴狠毒辣的景康王萧继,都是温月声除之。偏他借着身份,就是能够毫不客气地得到胜利的果实。如今丢失了他最为重要的身份,他还能有什么?在温月声没出现之前,吕阁老也并不看好萧缙登位。他若得登大位,只不过是给大徽再添一位有心无能的帝王。如若没有温月声,以他之能,只怕在数年之后,大徽就会被昊周的铁骑所踏破。皇帝容忍不下女子登位,以身份和世代伦理观念来压制温月声。如今所得之一切,皆是因果福报。“放肆!”在长久的沉寂中,节≈ap;完整章节』()而当下,这位大徽权臣面色冷凝,抬步走到了殿中。在他身侧,萧继狂笑之后,亦是从口鼻处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他所中的蛊毒,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啃咬得千疮百孔,又在那般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他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一口气。这口气尚且还吊着,是因为他想看到的,是一切揭开之后,皇帝会有什么样的表现。身侧的晏陵冷声道:“启禀皇上,经调查,皇后娘娘孕前,镇国公府曾入宫中探亲,镇国公离开宫中之前,将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卫,留给了娘娘。”他一口一个娘娘,这字字句句却犹如切在了皇帝的心口上。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底下站立的晏陵,一双眸中翻江倒海。“娘娘诞下永安王后,那名侍卫便在意外中丧生。”晏陵说到了此处,微顿。皇后说话底气这般足,大概也是觉得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可天底下的事情,只要是做过,便一定会留下痕迹。当初皇帝临朝,后宫新人众多,皇后一无子嗣,二无宠,在宫中日子难过。与那侍卫生情的事,以为除她身边的人外,再无人知晓。却不知,那侍卫宫外还留有亲人。且在皇后与镇国公相商,欲除去侍卫灭口之前,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辗转托宫中同乡,将从前与皇后来往之时,所留下的几个物件送出宫外,交给了侍卫的亲人保管。这些证物之中,有皇后亲笔所写的书信,还有皇后遗落在了那侍卫手中的物件。东西年份已久,并且很多东西经历时间太久,莫说是皇帝,就连皇后都没什么印象了。按说这些东西应当构不成什么证据才是,但偏巧,这些证物之中,有一件是出自于内务府。那是一支造型别致的玉簪,簪子上留有内务府独有的印记。皇后一时没辨认出来,而站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嬷嬷,却是眼神闪烁。那簪子出现的一瞬间,那嬷嬷就认出,这是皇后诞下萧缙之后,太后赏赐下来的玉簪。出自内务府的东西,还是太后赏赐,这等物件,内务府必定是要登记造册的。嬷嬷的印象中,只记得这玉簪多年前便遗失了。皇后行事还算谨慎,必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予那侍卫。那就是她与侍卫私会之时不小心遗失的。如今重新出现,再加上内务府内的画册,几乎就能瞬间断定这簪子是皇后的。原本这等情况,对皇后应是格外不利的才是。可她在看见了晏陵只拿出来了这么些证物时,心中竟是长松了一口气。在满殿所有人的注视中,皇后冷声道:“这东西多年前便已经遗失,凭着一个丢失的物件,几封随意()杜撰出来的书信,便要毁掉本宫的清白?”“荒唐!”殿内安静。皇后所言也并无道理,即便是她身为皇后,所用的东西不容易丢失,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真的遗失了几件东西,倒也实属正常。信件可以伪造,东西也可以是遗失。只要那侍卫已死,就没有人能够确定她曾做过这样的事。可皇后却没想到,晏陵等的就是她这番话。他立于殿上,冷眼看向萧继,道:“是与不是,一验便知。”验?如何验?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看戏的萧继,闻言高高挑起了眉头。未等他反应过来,温月声身后的周曼娘便已经站了出来。她低声道:“启禀皇上,民女奉郡主旨令,搜寻景康王府中,在其私宅之内,搜获大批可操控他人心神的子母蛊。”听得景康王手里竟还有这么多的蛊虫,周遭的大臣均是感觉不寒而栗。只如今尚在说萧缙的身世,如何又跑到了蛊虫身上去?周曼娘直言道:“子母蛊养成不易,景康王私宅内的蛊虫,大抵都没有养成。”“蛊虫虽没有养成,但这未成熟的子母蛊,恰有一特性。”她抬眸,缓声道:“这蛊虫以吞噬血肉为生,叫子母蛊,就是因为其需得要用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肉养成。”“只有用血亲血脉养成,两蛊才能共同存活,若其中有一人血脉不纯,母蛊便会直接吞噬子蛊。”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也就是说,景康王养的这阴损玩意,竟然还能验出血脉关系来?几乎是瞬间,殿上的皇后当下变了脸色。她风椅上的手倏地紧缩,长长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般。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阴诡的东西。实际上到得今日,她都不清楚萧缙究竟是不是皇帝亲生。当年她确实是因深宫凄苦,与那侍卫有了来往,且一边与侍卫周旋,一边还曾侍寝过几次。是以怀上了萧缙后,她心中尤其忐忑不安。她也知晓这件事情一旦被皇帝得知,她和萧缙都难逃一死,所以求助了兄长镇国公。镇国公在大骂她糊涂之后,派人灭了侍卫的口。原以为这般情况下,便能够高枕无忧。谁知这般隐晦的事情,竟然会有暴露的一日。尤其是听到了这东西可以验亲后,皇后近乎将一口牙都咬碎了。可在这般情况下,她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甚至在皇帝开口,命人用子母蛊验亲之后,她只能沉肃着一张脸,冷声道:“这般东西,又怎知萧继有没有动过手脚?”原本只剩一口气的萧继,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直接乐了。他没剩下多少力气,闻言径直将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吐到了装着子母蛊的盒子里。萧继吐完血?()?『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抬头冲着上首的皇帝笑:“来,正好给父皇看看,什么才是父皇真正的血脉。”上边的高泉,已经按照皇帝的吩咐取了鲜血。他看着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面色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将血倒了些许入盒中。盒内的两条蛊虫,在萧继的血入内后,其中一条已经扎入了其中,而另外一条则是无动于衷。皇帝的血入内后,另一条不动弹的蛊虫,当下吸食起了鲜血。那两条蛊虫一并沾染上了鲜血,却没有半点不适应,黑色的母蛊,也没有任何吞噬子蛊的意思。为了能够看出效果,周曼娘手里还另有两对蛊虫。第二个盒子打开,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鲜血进去,随后示意高泉将皇帝的血滴入其中。皇帝的鲜血入内,几乎是片刻间,那黑色的母蛊当下暴起,瞬间蚕食了旁边弱小的子蛊。动作迅速且不带任何的犹豫,直看得那些个人,皆是心惊肉跳。两次验证,均应证了周曼娘所言。
高泉目光变了又变后,终是抬眸,看向了那萧缙。他捧着盒子,直接走到了萧缙的面前。萧缙面色难看,今日之事,堪称他毕生耻辱。他脸色阴沉,紧盯着那盒子内的两条蛊虫,久未言语。直到身侧的高泉催促,他才抬起头,看了殿上的皇后一眼。皇后静坐着,看到这般场面,心头猛跳,面上却是强装着镇定。萧缙停顿片刻,终是伸出了自己的手。鲜血滴入了盒子内,蛊虫闻到了血的腥甜气味,格外活跃和兴奋。边上的高泉屏息以待,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终是提着一口气,将皇帝的鲜血滴入。鲜血入内的片刻间,盒内很是安静。萧缙见状,面上的表情微顿,终是归于平静。可就在下一刻,盒内的黑色蛊虫瞬间暴起,一口吞噬了子蛊。高泉神色巨变,手一翻,当场打翻了手中的锦盒。砰地一声轻响,却响彻了整个大殿。殿上原本端坐着的皇帝,近乎是瞬间起身,他头脑昏沉,眼前阵阵发黑,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险些昏厥。这般暴怒之下,他却还能够看得清楚皇后慌张失措的面容。皇帝当下暴声道:“贱人!”他抬脚,将跪在了一旁的皇后踹下了大殿。那一身锦衣华服,满脸惊慌失措的皇后,摔落下殿中,摔落在了萧缙跟前不远处。萧缙却神志全无,死死地盯着那摔落的盒子。整个大殿似乎在他跟前倒转,他咬牙看着那锦盒,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了萧继。他快步上前,一把扯过了萧继的衣领,暴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吧?”()“你在这些蛊虫上,动了什么手脚!?”他手中用力,近乎将萧继勒死,说话时,双眸暴起。萧继看着这位寻常格外喜欢掩饰情绪的永安王,这般赤红着双眼发了疯的模样,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萧缙的注视之下,他声音低哑地道:“怎么,就这么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孽种?”“哈哈哈哈,萧缙,你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这么难以接受,行啊,那不是还有一盒吗?”萧缙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扔在了萧继手边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刚开始时,滴入了萧继和皇帝鲜血的盒子。萧缙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行按捺住撕碎眼前人的冲动,直接拿走了那盒子。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盒内。然而他鲜血滴入盒内的瞬间,原本活跃的黑色母蛊,竟是瞬间暴起,一口蚕食了那子蛊。啪嗒。萧缙手中一松,那盒子碎裂在了眼前。萧继看着他抬脚碾碎了那条母蛊,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他本就只余下了一口气,这笑才浮现没多久,竟是当场咽了气。萧继没了声息的瞬间,萧缙猛地抬头。他额头砰砰直跳,眼前扭曲,他将目光扫过了殿内所有的人,终是在温月声身上落下。萧缙只停顿了片刻,当下暴声道:“动手!”他骤然回头,目光直视着那在混乱之中,满脸惊愕的亲卫军统领。对方没有反应过来,萧缙却直接抽出了桌案下的佩剑,抬手指向了他,暴声道:“龚越!本王叫你动手!”亲卫军统领龚越仍旧处在了巨大的惊愕中,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殿上一声巨响。回头一看,竟是皇帝在这般强烈的刺激下,直接昏厥了过去。整个太和殿内混乱一片,无数人的声音回荡在了耳边。暴,乱之中,温月声冷声道:“将萧缙一党,全部拿下。”她话音将落,便有无数的将士轰隆隆冲入了殿中。萧缙手中的剑还没能够砍出去,便已经被为首的江焰,直接扣在了地上。在满殿血污交杂的混乱之间,他看着远处端坐着的人缓缓起身,抬步,径直越过了他。不带任何的停留与眷恋,一如多年前的他对她那般,漠视而冷冽。只是多年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今,换着他只能低垂着眼,看着她的裙边。月亮高悬。宫中这场闹剧持续了许久后,终是散了场。夜半三更时分,皇帝终是再次睁开了眼。寝殿内静悄悄的,皇帝的身体却沉重得好似泡在了水中多日打捞起来的一般。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钝痛。皇帝张了张嘴,想叫高泉入殿。可回头,所看见的就是温月声端坐在了殿内。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了她的身上,映衬着她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恍若镀上了一层白光。她手中握有一串青碧佛珠,正不疾不徐地转动着,那双漆黑冷淡不带情绪的眸,直视着龙床上的皇帝。而整个寝殿之外,除了她,再无别人。皇帝冷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高泉呢?朕要见他。”他说话时气若游丝,声音暗哑,已是一副油灯枯竭之相。可即便到得如今,他仍旧没有松口。温月声闭口不言,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皇帝饱受病痛折磨,额头已是阵阵抽疼,他知晓他所剩余时间不多,只在咬牙苦苦支撑着。见温月声不开口,他只能道:“去将高泉、萧寅唤来。”强势了多年的皇帝,眼下满身疲惫,他沉声道:“思宁,你应当知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人登位。”“即便萧缙不是朕的子嗣,这江山社稷,仍旧轮不到你来坐。”他说得笃定,说罢转过头去,不再多看温月声一眼。哪怕到得如今这个地步,他却仍旧未曾松口。温月声见状,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她停住了转动佛珠的手,冷声道:“皇上以为,事到如今,一切还能够任由你说了算?”皇帝闻言,骤然回眸,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她。温月声起身,捏着佛珠的手负于身后,她淡声道:“皇上听听,这宫闱之中,可还有谁人听你的号令?”到得此时,皇帝才注意到整个宫殿内都静悄悄的。他交给了萧缙的人手,早已不见踪影。皇帝胸膛剧烈起伏,他想发火,却知道如今的他,在温月声眼中不过是一张随意可以撕碎的纸。皇帝只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思宁,你当真要做这样的事?”“你当真要视礼法、伦理和纲常于不顾?”皇帝冷声嗤笑:“你以为这般登位,朝中上下,各地驻军便能够信服于你?”“今日便是朕死了,也还有萧寅!还有宗室之子,凭你的身份,你拿什么来服众!?”然他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殿外,此刻骤然热闹了起来。高泉站在了殿外,目光复杂地往殿内看。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以吕阁老为首的朝中重臣。吕阁老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百废待兴,朝堂之上混乱难平,还请皇上下令,册封思宁郡主为皇太女!”王进之亦是上前道:“思宁郡主才学出众,战功赫赫,堪称皇室之最,臣等愿倾尽全力,辅佐郡主登基,还请皇上降下旨令,立思宁郡主为皇储!”严伟道:“皇族子嗣手段残忍狠辣,伤及百姓、朝堂,为保皇室尊严,臣恳请皇上册立思宁郡主为皇储,安定皇族残暴之下,百姓惶恐不安之状。”齐放道:“臣携京中所有学子,愿誓死追随思宁郡主,还望皇上成全。”百官请命之声,不绝于耳。皇帝的面容,已隐隐崩塌。他清楚,他所说的一切,对于温月声而言,都不难解决。皇帝闭了闭眼。闭上眼后,外面大臣的字字句句,更是明显。身侧的温月声,声色冷淡,不带情绪地道:“皇宫之外,还有皇城。”“皇城之外,还有关东、抚州、边疆三军。”皇帝在黑暗之中,倏地睁开了眼。他看见温月声站在了离他不远处,虽是在对视,可久居上位,永远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今却感觉她在冷眼俯视着他。“皇上仍要唤萧寅入殿吗?”她淡声道:“想要让萧寅从宗室之中过继一子,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皇帝张了张嘴,无言以对。却见月色之下,她面无表情地道:“还是想要直接过继至皇上名下,册封顾命大臣,用以辅佐新帝登基?”“都行。”温月声竟是还点了点头。“只一点,皇上的子嗣剩余可不多了。”她声音又轻又浅,抬手,轻扣在了边上的龙床上。“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萧寅一人。”她微顿,冷淡的眸扫向了皇帝:“皇上选好了吗?”月色皎洁。汇聚在了这里的大臣,在皇帝寝殿外驻留不散。待得东方都露了鱼肚白时,那道紧闭着的殿门,终是从里边打开。高泉缓步走出其中,手里还拿着明黄色的圣旨。他身侧站立着吕阁老和王进之,第一抹晨曦划破天际时,高泉在所有人的目光底下,宣读道:“……思宁郡主,为皇室之表率,立军功于阵前,除奸佞于朝中,才学兼备,天意所属……自今日起,册立思宁郡主温月声为皇太女,摄政于朝前,此后军国大事,百官启奏,均交由皇太女处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