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希,我来自一个距离你很远很远的世界,怎么说这样的距离呢?大概时间没法衡量,也说不清究竟离你有多远。我从未想过会在一个这么触摸不到的时空和你相逢,缘分便是这么奇妙,把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引到一块。
我原本的世界,你完全想象不到,社会已经足够发达,每个人都能读书,每个人都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生存,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工作,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没有人是谁的奴隶,没有人可以被任意杀害,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是我依旧活得并不快乐,每天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往前走,周而复始地做着一份工,不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可以干什么。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渺小,这么微不足道,倘若我消失了,并不会有人记得我,并不会有人纪念我,我从未创造过任何价值,也从未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生命是这么轻盈,却也这么虚无,似乎存在本身便是一种虚幻,于是,我结束了。
机缘巧合中,我竟然来到了这里。重新获得的机会总是显得可贵。可是这个世界,人如同牲口一般被对待,有人生来便是奴隶,女性被当成生育的工具,我见到这么多生命的沉重,我才觉得轻盈的可贵。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历史和准则,我说服自己这是人间常态,我应该对他人的苦难保持沉默和冷漠。
可是当你见过世界美好的样子,你便心中有了指望,你期待着每一个人能抬起头来生活,你看见他们把生杀予夺看作理所当然,你便不能再冷静地看待一条生命的逝去。
可错的不是时代,错的是我。我胆小、怯懦,我害怕我的不合时宜的想法被排斥,我更害怕着本就故作清高一般的想法害了他们。可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就像是从前的我,我想要帮你一把,就是帮从前的自己------生活在虚无中,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也没办法理解存在的时代,我们活的太轻盈,这时我突然想,也许这轻盈可以被沉重拴住,生命可以被责任牵住。
我突然心里有个声音,也许呢,也许我可以做出什么改变,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声音,我们可以给这片黑夜点亮一个小小的火花。你告诉我,勇敢做认为正确的事,哪怕这个声音在现在听来太不可思议,可我不想再胆怯了,于是我们一起做了,我们快要成功了。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永远不能成功。时代的根基太深太密,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撼动。可是我们所做的并不是毫无作用,我们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我并不后悔。
可是最后一步,做错事的人不能被姑息,倘若他们不受到应有的惩罚,那就永远不会有所收敛。或许我的牺牲仅仅只是让火燃烧地更烈一些,但是已经够了,我已经满足了。
可是明希,我从没想过,然而然而,最后成为生命最大的牵绊的,是你。一腔孤勇仅仅是为了证道,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值得,可是你呢,因为有你,我眷恋我的生命。
我才发现我多么可笑,为什么要去证明存在的意义?原来,世界上可以有一个人这么和你亲近,因为有了她,活着这么轻快美好,原来存在本身便也足够举重若轻。
可是一切太晚了,我怕再犹豫一秒,意志便要全盘败给温柔乡,所以最终走向了这样一条路。我唯一愧对的,便是你。若是一切可以重来,若我知道会爱上你,我们又何必兜兜转转,俗世挣扎?
若是一切重头,只消和你闲谈落花,虚度光阴,生命便也是值得。不必念我,红绳落下之日,你便可改嫁他人,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无忧无虑,余生安乐。
吴希澈”
明希咬着嘴唇,恨不得把这几张信纸撕碎。凭什么?自作多情又自以为是,世界没他不行吗?他能拯救整个人间吗?把他的命赔进去又如何?
冰冷的规则一成不变潜伏在暗涌之下。一切的不变,唯有她独自一人的思念,因为他曾经来过,于是便生生世世念着他。
胆小鬼。她心里骂他。
一腔孤勇地把命赔上就算勇敢吗?若是真的勇敢,为何不赌一赌?赌一赌蛰伏三十年归来,一切也可以重头清算?他倒是壮烈地朝着他的道义而去,而她呢?留在他仓促而慌乱的告别里,一边怨恨他,一边怀念他,却在反复纠缠之间就是忘不掉他。
这究竟是祝福,还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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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明希睁开眼,头痛欲裂,却发现自己斜斜地倚在桌上睡着了,竟然还是天刚破晓的时分。
门外稀疏传来走动的声音,她慢慢起身,打开门,只看见玉兰和小荷靠在门外的石阶上等她。二人见她过来,慌忙站起身来向她行礼:“夫人,您起来了。”
明希心中隐约传来一阵钝痛,慢慢地把她们扶起来,然后拍了拍她们的手:“如今就只剩我们三人了,又何必客气呢?”她心头一酸:“人都走光了,到这个时候了,才发现以前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二人都眼眶一红,彼此对视一眼,复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明希轻轻松开她们的手,然后努力挤出一个苦笑:“正好你们来找我,我也正好有一些话要对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