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巫直起身子,冷冷地盯住面前的罗月止,说出几句拗口难懂的乡音。罗月止身后的小吏适时翻译:“官人,巫师问你的病人在哪里。”“我没有准备病人,且借面前这一位来医治。”罗月止微笑道,“巫师学艺不精啊,病人身上的瘴鬼还没有清除干净呢。”男巫一听,脸色登时拉了下来。在场的百姓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声骤起。那病人最为惶惑,本来看到那蓝色火焰,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好一些了,可以听罗月止这话,登时又觉得难受起来,细细感受半晌,身上沉重的疼痛好似并没有消去几分……罗月止不等他们反应,几步上前往病人耳后一抓,跳舞唱咒都省了,信手往火盆上方一挥。众目睽睽之下,红橙火焰噼啪作响,“嘭”地一声爆开蓝紫色火光!病人脸色骤变,半张着嘴吓得话都说不出。百姓大惊:“怎么!他身上还有瘴鬼!”那男巫为了张扬声名,每隔十日便会在乡里面前公开“治一次病”,今日正值此期。可谁知他治得好好的,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那位曾在官府里治过的年轻人,当着三四十个人的面说要与他斗法。若是平常,他早以“不敬巫神”的名义把人打走了。可这年轻人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起哄架秧子的游手,说那年轻人大言不惭,就该叫神巫给他个教训。定睛一看,起哄的家伙里头竟然还有个几个东瀛人。是人都爱看热闹,听说这里有斗法的新鲜事,登时又引来了众多百姓围观。男巫骑虎难下。他心想:这年轻人文文弱弱,想必是个娇气的衙内,之前在衙门被硫火吓到,俩眼瞪得跟俩桂圆似的,看着就没甚么真本事……不如暂且答应下来,见机行事。男巫阴森森地盯着面前的蓝色火焰。可谁知,这人就是冲自己来的。男巫反应挺快,咬着牙解释道:“他的体质百年难遇,体内有两只瘴鬼,同时抽离风险太大,所以我……”“两只?”罗月止微笑,又伸手往病人耳后抓了一把,随意往火中一扔。轰!又是一片蓝火!男巫瞪着他窄窄的袖口:……你在哪儿藏了那么多硫粉?!好戏还在后头,罗月止道一声“捂出口鼻”之后,左右开弓,轰轰轰十余只“瘴鬼”扔进火中,蓝色火焰一朵接着一朵,跟放炮仗似的,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福州通判人都看傻了,愣愣站在人群最前面,看这胸口带着佛牌的年轻纳官人,犹如看一尊深藏不露的仙佛。那病人见面前的蓝火烧个不停,开始还有余力惊慌失措,到最后都看得麻木了,呆呆瞧罗月止一把一把从自己体内薅“瘴鬼”,扔进火堆烧成蓝汪汪的灰烬。围观百姓见这难以言喻的场面,更是不该作何反应,愣愣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掌,都不知自己是在看巫医治病,还是在看艺人杂耍,更有甚者忍不住扔了几个铜板出来,像是在打赏傩戏艺人表演。待烟气散尽,罗月止终于停下了,掸掸手中残粉:“照巫医的说法,他体内的瘴鬼拢共数出几只了?”人群中的橘健冈放声大笑,以蹩脚的汉语高喊:“算上那男巫最先烧掉的,总共一十七只!”一十七只?!福州百姓纷纷惊骇:这哪儿是人体内有瘴鬼,这分明就是瘴鬼堆外长了张人皮!罗月止莞尔,向在场诸人提问:“一只瘴鬼便可叫人重病将死,体内有十七只,此人现在还能活着?”男巫见众人面露迟疑之色,顿觉不好,转身便想逃跑。阿虎早盯着他良久,大步流星上前揪住他,将他整个人按在地上。男巫惊怒,怒斥他不敬巫神,是要受到诅咒的!阿虎犹豫起来,却仍遵从少东家的命令,用力压着他没松手。阿厚也凑过来,紧张兮兮,胡乱说了声“阿弥陀佛”,以粗布塞住那男巫的嘴巴,叫他嚷不出声音来。罗月止借此机会,向大家道出了所谓瘴鬼的真相。更有橘健冈带着东瀛商人上前作证,掏出账本示众,可证自琼州与东瀛运送至福州的硫磺,几乎全被当地的巫师买走,为的就是做着假捉瘴鬼的勾当。阿虎领罗月止眼神,掰开那男巫的手心,果然在他指缝间找到了残留的黄绿色粉末。众人一看,皆勃然大怒。瘴鬼之说大概从三年前起席卷福州,连官府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在场的百姓被这蒙骗足足三年时间,给这群巫师缴纳了不少钱财。照这群巫师的说法,倘若病好了,就是巫法有用;倘若医不好,就是病人和家族敬巫之心不诚,不受巫神庇佑,就算瘴鬼离身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