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看向王仲辅,意思是听东主的安排。王仲辅自然不会拒绝:“今日无事,正是想在寺中多叨扰,我们等待住持归来便是。”常修连连道谢。……罗月止一行人在寺中漫游,大抵半个时辰之后,行至一僻静院子。常修介绍说,这里是承天寺的客舍,有许多读书人和租不起宅子的吏员会寓居于此。寺里不收房租,仅凭他们自愿缴纳一些香火钱。王仲辅:“进去看看吧。今日带月止来这里,一为赏景,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客舍乃是座三进的宅子,一栋栋单独的屋子分列两旁,瞧着同客栈没什么两样,唯独中庭院子里有一株遮天蔽日的黄葛树格外惹人注意。百年的老根蟠露于泥土之外,蜿蜒交错,二十余米高的参天枝桠向四方伸展,坠着满枝湿漉漉的青翠欲滴的叶片,将斑驳日光漏映在青石地上。树下几位身着儒衫的年轻人或坐或立,远远看过去,便是一片古意盎然的风景。罗月止看得身心舒畅,只遗憾柯乱水没有同他一起南下,否则这山寺中的一景,怕不是能永远记录下来,供世人共赏。罗月止不由产生了些许好奇,靠过去听他们闲谈,谁知入耳的话却熟得不能再熟。“善书不择纸笔,妙在心手,不在物也,这话说得一个字都没错。”这不是他拿来忽悠读书人练硬笔字的话么……罗月止略感惊异,再看他们手上拿的笔,一根毛都没有,分明是他们京郊药庄子里产的铅笔!那书生继续道:“就凭那卖笔的人能讲出这句话,再贵我也乐意买来试试。”罗月止听出些不对来,转头看向王仲辅。王仲辅放轻声音:“铅笔乃是北下的商船带过来的。我听你在信里讲过,此笔于京城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最近在南边却是物以稀为贵,炒买成了高价,一支笔卖得近百文钱。”“百文钱?”罗月止在京城百里之内,能称得上一句耳聪目明,再往外却是鞭长莫及,对淮河以南的市场情况竟全没耳闻。若不是此次南下,怕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被瞒在鼓里。罗月止皱起眉头。如今做航运生意,成本高风险大,商人们在京城大量购入铅笔,运出京城经销转卖,摊些成本在卖价里,赚上几分辛苦钱,可以理解——但这利润是不是吃得也太多了?别的产品也就罢了,甚么留仙椅、猫爬架……皆不是生活必需,溢价高是常事。但铅笔乃是罗月止专为底层百姓们准备的,为的就是解决笔墨耗资高昂、读书写字成本太高的问题,如今本末倒置,真真是岂有此理。他刚想说话,便听人群中有一位秀才率先开口:“乐意买是你的事,但我说这铅笔定价有问题,亦是有我的道理。”“卖家说‘善书不择笔’,这话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既然不择笔,又为何偏要选择他们家的硬笔来使?若当真不计较器具,捡支烧火棍亦能成书,岂需花费百钱?”“拿这话糊弄人,能挣得一时之声势,但自要官府文书仍要求墨笔书写,省试会试皆要以字观人,这硬笔便绝对成不了气候,顶多是个图新鲜的玩意儿,昙花一现罢了,待诸人兴致消退,自然再卖不出去。”“卖笔的人但凡有些远见,便该知道,此物若想同毫笔竞争,必定要找出差异来,重塑优势,另辟蹊径。倘若坚持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只能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若我来看,这铅笔唯独笔芯稀罕了些,外壳使用的是最寻常的松木,笔身连个清漆都未上,入手又轻得很,整体造价绝对高不到哪里去,不如摊薄利润,薄利而多销。”“其顾客更不该是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而是囊中钱帛不丰、供不起笔墨的贫苦秀才,更有甚者,乃是寻常百姓、贩夫走卒。”“这话说得句句在理。敢问郎君姓名?”秀才往左一看,便见人群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生面孔。那说话的年轻人头戴纱帽,身着玄色圆领衫,腰系赤红鞓带,像是北方士人的打扮,皮肤却不似寻常见的旅者游商粗糙,顶着一张洁净雪白的小圆脸,斯斯文文,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秀才作揖:“在下黄州宋斛,宋时丰。”他认得这年轻人身边的乃是州中王主簿,心中有了猜测,便继续对罗月止道:“拜见官人。”不仅聪慧,还是个极有眼力的人。罗月止来了兴致:“仲辅想让我来见的,就是这位郎君?”王仲辅也是偶然结识这位宋时丰,聊不过几句便想到了罗月止,不仅他觉得像,连何钉都说,若是罗月止遇着了这位,必定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