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四接着说:“有一心钻研佛法的苦行僧,便有贪恋红尘的世俗和尚。只要手握度牒,有个朝廷认可的出家身份,便是百无禁忌。僧人尼姑多富翁富媪,若是做了僧官,更是有油水可捞。因此而攀附权贵,贿赂官宦的事儿更是心照不宣,说出来嫌脏罢了。”罗月止仍有很多未解之处:“就算攀附,也得有个赚大钱的营生可傍身。任谁都随手掏出万两白银的油水,岂不是富可敌国了。倘若都是如此,读书人还考甚么进士?直接剃了头发,同和尚们抢考经试得了。”罗月止说是这么说,其实本朝出家为僧容易过成“人上人”,但门槛也奇高。为了不叫僧侣泛滥,百姓大量脱产,也是为了保障徭役和税收,朝廷对下发度牒的数量控制颇为严格。普通情况下,想出家为僧要通过身份核查,更要通过经试,考试内容乃是《妙法莲华经》等佛教经典。只够排名靠前、佛学精深的才能剃度出家,获得度牒,享受免劳役、减税收等福利——对于大多数普通信众来说,考个度牒不比考个进士容易多少。“虽是富僧遍地,但富到这个程度,自然绝非寻常。”倪四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放到罗月止与赵宗楠的面前:“这是差外面人探听来的,近两年出现在大相国寺,还同王二多多少少有过交情的人。其中甚至有几位衙门小吏……但问遍了能问的人,也没听说维那法师或那王二手下有甚么挣大钱的营生,更没听说在外面置办了铺面田地。”赵宗楠眼神一动,低头仔仔细细将名单通读一遍。罗月止听这阵仗耳熟,不由想起那位三司户部判官、他那横行霸道的察子弟弟……还有如今这奇奇怪怪的郑迟风。他忍不住喃喃:“寺中流氓头头若是与吏员有私交,是要偷偷做什么事呢?”赵宗楠莞尔,亲手给他倒了杯清茶:“这就要看月止愿不愿意推波助澜,让事情继续发展发展。唯有池子生了波澜,方可引动水底游鱼。”罗月止笑着接过茶:“那可得日日祈祷,希望我此番不是助纣为虐了。”……罗月止最终还是将那篇文章放进了《杂文时报》中去。总之它本就是要入选的,罗月止两眼一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都说文如其人,郑迟风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兴许并不似刘姓兄弟之流。罗月止愿以此举动略加试探,顺水推舟,权当赌心发作,来一把刺激的。是商人就都有赌心,只是罗月止赌心有限。他想得通透:此前既没有收郑迟风的礼物,又没有任何书信往来为证,便算得上问心无愧。为保证安全,他还特意在扉页加了一行字,大抵是说文章所述皆为笔者之意,不代表本刊立场,愿诸君明辨,不吝点评。多穿上一层金丝甲,聊胜于无。罗月止如约将石子投入了水中,静待起即将翻出的水花。得到了新刊出炉的消息,郑迟风写得好。还有这个……”仆使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嘟噜铜钱来,举到郑迟风面前。铜钱挺有分量,挨挨挤挤地坠着,沉甸甸在半空晃悠。“说是稿酬。”仆使补充道。郑迟风失笑。叫他把铜钱收起来。他点起支细细的佛香,口中笑道:“这人真是。既想凑热闹,又不愿湿衣裳……罢了,既然需要借助人家的声势,就按他的意思来吧。”……第二期《杂文时报》不负众望,销量又破纪录了记录,发行三天累计卖出了两千余份,而且越卖聚集在书坊的人越多。罗月止同客人打听,才听说有位朝中高官,竟然也托仆使在罗氏书坊买了本时报回去——据说是一位姓富的官员,志节皎皎,乃当世人杰,在士子间素有清誉。听到这个消息,罗月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怕是赌对了。他闻声而动,立马找到阿虎,自己更是身体力行,陪同长工们连夜加印新刊,每夜加印计以百份之多。果不其然,后几日登门购刊之人又是大增。其中那篇《真假和尚》尤其受到读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