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叫了声“少东家”,左手拽着个头矮小的白桂,右手拉着派不上用场的罗月止,跟只定海神针一样楔在了人海当中。“咱在后面等吧……在后面等吧……忒是吓人了……”罗月止多少年没见过这场面,说话都喘粗气。“姑娘……!姑娘!”似是有人在人群中被挤倒了,有位丫头急得叫出声来。“怎么还有女娘到这儿来,摔了可危险!”罗月止拉过白桂,对阿虎喊,“阿虎个子高力气大,去帮帮忙,若真有人摔了,踩上几脚怕是要出人命!”阿虎高高回应了一声,扒开人群去问:“谁摔了!快扶起来!”罗月止叫阿虎若扶到了人,便送娘子们去后面等着,不要去和人群拥挤。白桂眼尖瞅见了李人俞,举起手臂叫他的名字,李人俞耳朵好使得很,不一会儿便朝他们过来。罗月止瞅见了他身边的王仲辅,心道还算是运气好的,一下子将两人都寻着了,赶紧指指身后,意思是叫他们去找马车。等几波人汇合,罗月止方才发现王仲辅身边还跟着两位衣着朴素的年轻郎君。一位眉目端正,满身的文气,另一位肤色发黑,消瘦笔挺,眼神静而冷。罗月止看到这二位,心里头漏了两拍。“我将子固和介甫一同带来了。”王仲辅一方面是碰巧,另一方面是好心,以为罗月止想见上王介甫一面。他笑道:“之前说好的,等考完了要好好吃上一顿,月止今日可要兑现承诺了!”罗月止心里突突突跳得厉害,面上不显波澜:“几位大才子若肯赏光,自是我的荣幸。”罗月止只背过王介甫的诗文,却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情。王介甫素来是不爱攀附富贵的,见面前这位笑面郎君衣着考究得紧,满身贵气,正好的年纪却不入贡院考试,想来不是个衙内便是个富绅幼子,并无甚兴致应酬。他与曾子固对视一眼,正想婉拒,却听身边传来一声招呼。“官人……”几个人转过头,看到罗家马车旁立着一位头戴薄纱帏帽的年轻娘子,身边贴着位年纪不大的女使。罗月止瞧着这架势眼熟,眨眼间立刻想起来,这不正是当日在官道上救下来的小娘子么!“阿琼?”王介甫微皱着眉头,叫那女娘到自己身边,“不是叫你莫要出门,来这里做什么。”“我放心不下,想来迎接你……”女娘见到罗月止,躬身行礼,“多谢罗郎君前些日子救助之德,我原以为此生无缘拜谢恩人,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还劳烦郎君再次搭救我一回……”罗月止哪能想到自己顺手救了的人有这么大来头,赶紧回礼道几声不敢。王介甫这才认真地看着罗月止,对他的印象与方才截然不同,从他精致的打扮举止里头看出几分潇洒和面善来:“原来这就是罗郎君,真是凑巧。”如今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王介甫抱手作揖:“在下王安石,表字介甫,此乃荆妻吴琼。粗野妇人不懂规矩,早先在城外险遭匪祸,全赖郎君施加援手。实在谢过!”曾子固之前听他说起过此事,看向罗月止的目光也亲近了不少:“路遇不平,仗义行事,实乃真君子,曾子固幸会郎君。”罗月止整个人都快往天上飘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话他今日算是明白透了。测评招商有这么一出故事在其中斡旋,这顿饭自然是约成了。席面上各家长辈和女眷都在,觥筹交错之间都是祝酒的场面话。待马车送走了家人,只剩下罗月止同几个刚刚从考场出来的贡生,他才正经琢磨着找个地方聊天。茶坊自然是最佳的选择。樊楼在城北,此时最近的去处乃是状元楼茶坊。但这地方金贵得很,银盘玉箸琉璃盏,同樊楼一样规矩繁多考究。方才罗月止在席间仔细观察王介甫和曾子固,发现他们似乎对金樽清酒的席面兴致缺缺,或许状元楼茶坊也不太合这二位的胃口……罗月止便长途跋涉,领着一众人改道柳井巷。周鸳鸳见了他,不由喜上眉梢:“好久没见着月止哥哥!不巧今天师父不在,我们昨天还提起你呢。”罗月止笑问:“不会是说我坏话吧?”“哪儿能呢,是在说书坊的《妆品月刊》,一个月方才出那么几页,真真是要熬死人了。我如今都得掰着手指数日子,生怕错过了发刊的时候抢不着。”罗月止道:“怎么不同我说呢?早知道你们乐意看,我第一时间差人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要去书坊里挤着。”柳井巷茶坊年前又有过一次修葺,在后院建了座漂亮的小楼,置办了十余个精致的閣子,周鸳鸳为他们挑了间最僻静的,从閣子窗口望出去,能见到三月初桃花盛开的蔡河沿岸和春烟缭绕的繁塔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