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独家秘制的蟹醋,还给赵宗楠带了一套新的羊毛毡小饰物,以及漂亮的绒花。这一套羊毛毡应景至极,如今是鱼壮蟹肥的时节,新样式正是以“海洋”主题。有口含珍珠的蚌壳,圆滚滚豆豆眼的小螃蟹,还有青玉色的小乌龟,红头银尾的大金鱼……赵宗楠看了半天,先不说这套羊毛毡如何,他首先是觉得做羊毛毡的人实在是又傻又有趣,才能做出这样又傻又有趣的物什来。“我母亲前阵子还念叨着新的毛毡,问你最近有什么新想法没有。”赵宗楠将蚌壳捧在手心里,发现它口中的珍珠竟然能取下来,蚌壳深处还藏着几颗淡紫色、淡蓝色的珠子,做工奇巧,看上去用了十足心思。赵宗楠道:“这一套送过去,足够她高兴一阵子了。”罗月止笑起来:“能叫蒲夫人满意就好,否则我今日都不敢白吃蟹啦。”“几只蟹而已。”赵宗楠道,“但月止虚寒脾胃还远没有调理过来,螃蟹性寒,不可多食。”罗月止对医学一道向来是尊重的,赵宗楠都这样说了,他就乖乖答应。罗月止平常看上去爱开玩笑,又自由散漫,但实际上是个颇循绳墨的人,能管住自己,并不困于口舌之欲,吃什么都有够,又吃得很认真——他本来就脸短眼睛圆,认认真真吃螃蟹肉的时候,就很像只一本正经,毛色很淡的狸奴。也正巧是这时候,罗月止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他的脚踝,一下一下,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又从他袍子的缝隙里头钻进去,沉甸甸地压在他脚面上。罗月止拾起布巾擦擦手和嘴角,撩开衣袍低头一看,正巧和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对上了眼儿。那是只有人两掌大的小猫,一双淡金色的杏仁圆眼睛,毛色雪白而背覆黄绒,是为“金被银床”,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幼,浑身的毛又软又蓬松,仿佛一团撒了金粉的蒲公英,又比蒲公英压分量,屁股和肚皮贴在罗月止足面上,又绵软又暖和。它也不怕人,发现罗月止瞅着它,就一脸淡然地坐起来,两只雪白圆糯的前爪按在他靴子上,仰起头,睁着黄玉珠子一样透亮的大眼睛与人对视。它淡粉色的短鼻头对着罗月止,两边嘴角一本正经地耷拉着,有种很斯文的理直气壮。罗月止和它面面相觑,呆了半天才抬头问:“官人什么时候养了只小猫?”“阿织过来。”赵宗楠叫了一声。罗月止听岔了,和猫一起看向赵宗楠。那只叫做阿织的小猫已能听懂名字,踮着脚小跑到赵宗楠身边,一跃而起,很轻盈地跳进他怀里。它不足拳头大的小脑袋搭在赵宗楠臂弯里,爪子缩起来,微微歪着头,浑圆漂亮的猫眼儿继续盯着罗月止看。赵宗楠莞尔:“月止莫要误会,小家伙叫做叫阿织,并非是阿止。”这句解释来得突兀,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赵宗楠此人总是这样,喜欢暗戳戳地整活儿,让人抓不到把柄,想说他两句都挑不出错处来。此时罗月止也顾不上跟他计较这个。他已经足两年没有和小猫一起玩过了,保康门附近的野猫崽子都不大喜欢他,见到罗月止就远远躲开,他当真太久没碰到这种……这种第一次见面就往他脚背上坐的小毛孩子!后来赵宗楠点评当日场景,一人一猫初次相见,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跟寻着了同类似的。罗月止一双眼睛黏在阿织身上,嗓音下意识放得又轻又软:“多大年纪了,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宋代人养猫和养其他动物不同,马要赶路,牛要犁地,犬需护院,但猫崽子除了捕鼠之外,更多人家当真是按照宠物的规格去养的,再讲究不过。新养的小猫要慎重取名,绝不愿效仿犬主,拿甚么“大黑二黄”的糙名字来糊弄。不仅如此,买猫不能叫买猫,要叫“聘猫”,准备好丰厚的聘礼和聘书登上门去,方可礼数周全地把小猫领回家。聘礼的规格并无定数,只看聘猫的诚心。茶、糖、盐、布匹、粮食,或者小猫喜欢的鱼干、薄荷都可以。若是没有主家,要从野猫那里抱只小猫崽子回家养,也要恭恭敬敬给“野猫夫人”送上一串小鱼干,感激它对小猫的养育之恩,并承诺今后一定让猫崽跟着自己过好日子。回家之后还要领着小猫拜灶神,宣告自今日起家里多了一张嘴儿,希望神明护佑。总之这么一套下来,和自家养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于是赵宗楠很自然地回答罗月止的问题:“四个月了,是位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