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年纪不大,甚至看起来比这三个人都要脸嫩,但他说起生意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种安定沉稳的气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叫人莫名地想要信服。仿佛天生该带着一群人,做这样的生意。罗月止以卢定风的策划为基准,提出诸多改进意见。譬如“流云流仙椅”这样的名字,仙气是够,但太过复杂拗口,可以修正一下,改作“留仙椅”,意指躺在椅子上飘飘摇摇似在九天之上,神仙来了都会被留住,又借“仙”的概念脱离出人世礼法的桎梏,为今后的推广宣传留出回转余地。经他这样解释,几位新伙计登时觉得耳目一新,并暗自感叹他目光之长远。罗月止下达工作任务:“如果没有意见,就按照我方才所说的方向将策划书细化下去,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随时来问我。五日之后,将完整的策划书上交给我。”几人被他一席话打开思路,对他正是敬佩叹服,连连点头答应。五日之后策划书交上,罗月止又提出了诸多意见,让他们继续去改。这些天的功夫,何钉与王仲辅那边的进度颇为喜人,冯春娟已经交代了许多事情。刘斜此人素爱颜色,又不能堂而皇之出入风月场所,所以频繁与那些在家宅中“做生意”的商妓相会。他私会了有多少个人冯春娟也不清楚,但她知道的是刘斜素来喜新厌旧,她已然算是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几个人之一。刘斜做事从来都谨慎,冯寿平常“孝顺”他的金银财宝全都要先经过冯春娟的手,从没有直接送到刘斜手上过。文和巷的那座宅子,刘斜虽经常来住,但确实是算在冯春娟名下,为的就是不轻易落下把柄。但冯春娟记得,之前冯寿给刘斜送过一件“传家之宝”,是一只足有臂长的白玉花樽,净如羊脂,罕见非常。这传家之宝的妙处远不止于此。这还是冯春娟跟在冯寿身边的时候,听他偶尔有一次对她讲起过。冯寿曾亲口说过,这花樽里头有些关窍,人眼透过瓶口看向内胆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将水注满之后,能从水中隐隐约约看到一句诗,好像是什么: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谁也不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总之的确是玄之又玄,天下罕见。冯春娟将这只花瓶送给刘斜之后,看出他对此瓶喜爱非常,但应该未曾看穿此瓶的秘密。王仲辅继续道:“冯娘子还说,刘斜除了收受礼物之外,同官场上的人还有钱权往来。她曾经偷听过一些,其中一个人,正是皇城司的某位高官。”活水长流当朝吏制,文胜武衰。文官自持身份,素不与武官为伍,更别提皇城司这样的伺察之司。刘斜家里的亲兄弟在探事司当着察子们的头目,本就容易受人诟病,倘若再被检举出他私底下同皇城司高官有钱权往来……如果说收受平民礼物这种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官官之间冒法受赃,结党营私,这罪过可就大了。照之前上门缉捕罗月止那样娴熟的操作来看,这样网罗罪名、擅作威福的事,刘家兄弟做过绝不止有一次,这次只不过是罗月止有延国公护着才能侥幸逃出囹圄。那些独木难支的老百姓,不定有多少已遭受过毒手。皇城司直属天子,素来待遇优厚,备受恩宠,但君心易得更易失,本该对天子衷心的鹰犬若为了财权而张开利爪,这是背主求荣,连君权都不放在眼中,要承担的“反噬”决计不轻。深挖刘家行径,若与那位皇城司的靠山也能扯上干系,此事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拿轻放。罗月止静着茶炉上缓缓吞吐的火苗,半晌后摇头道:“怪不得刘家兄弟那样着急将她灭口。”“月止打算怎么办?”“刘家人焦急寻人,咱们便不能急。我之前冲动行事碰壁,同样的错误绝不能犯第二次。未能一击必中之前,断不可轻举妄动。”罗月止回答。他给王仲辅倒了杯茶,热腾腾的雾气让他声音显得更低更谨慎:“公爷说他会派人保护冯娘子安全,仲辅和哥哥辛苦,已拿到线索便不必日日看护,都回来吧。万寿观并非寻常地界,常出常进反倒更加显眼。”而就在第二天,罗月止从开封府赵判官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冯寿在被流出京的路上丧命了。罗月止询问死因,赵判官只给他讲了四个字:突发心疾。赵判官突然找上他不仅为这一件事。罗月止所猜全然不错,开封府表面上放过刘家兄弟,但背地里也在查此案,他们知道几天之前文和巷突然深夜走水,冯春娟下落不明,音信全无,甚至在冯寿口中挖出了有关白玉花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