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浔来了,周昫高兴得很,可听他说只待一晚就走,又有些闷闷的失落。两人围坐在火丛旁,陆浔拿干布给他擦头发。周昫掰断手中的干柴扔进火里,不悦地嘟囔:“那老头这么着急做什么?晚一日天还能塌了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赶着投……唔!”陆浔一巴掌捂了他的嘴,用干布罩着把他的头发搓成了鸡窝:“口无遮拦的,皮痒啊你。”周昫皮痒不痒的不知道,打倒是真挨了一顿。起因是他想着让陆浔多留两天,便趁着夜黑风高,偷摸到马厩里给陆浔拉车的马喂了点巴豆。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怕被人知道,都不敢假借他人之手,本不该被发现的。可人算不如天算,马厩里留了他的脚印,而陆浔早起时看到了他鞋底的新泥。周昫有时觉得,师父查案的水平太高也不是件好事,自己想偷摸干点坏事都不行,一眼就能被看出来,瞒都瞒不住。陆浔好歹没当着军中那么多人的面戳穿他,随手拎了根马鞭,若无其事地把他拉进帐子里。“师父……”周昫偷偷地拽了拽手,发现陆浔把他手腕抓得死紧,怕人生气,也没敢用力挣。帐门一放,那马鞭就下来了,嗖嗖地听着吓人得很。周昫哪里敢挨,绕着床榻桌子屏风边躲边逃。“我错了师父!怒不责人啊,您消消气……”“站住!你还敢跑?!”周昫到底是没逃出自家师父的手掌心,屁股上挨了两下,疼得他跳脚,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押到角落里面壁思过了。衣服的下摆被撩起来塞到腰间,周昫面墙跪着,双臂向上高举着一碟子的巴豆。“举好了,手伸直!”周昫吓得一哆嗦,差点把东西撒了。陆浔拖了张椅子过来,就坐在他身后,气哼哼地瞪他:“要是有掉出来的,别怪我让你全吃下去。”那还得了!周昫身后一紧,疯狂摇头,手臂绷得僵直,上面那张小小的碟子似有千斤重。师父现在对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以前还有手下留情的时候,现在可不,手黑得很,真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陆浔冷哼一声,倒拿了马鞭,扬手用鞭杆儿在他身后抽了一记。“哎哟!”周昫吃痛,膝盖往前挪了一步,本能地想反手捂住身后。可刚一动,碟子里的巴豆就骨碌碌地滚得厉害,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得,这下连动都不能动了。“跪好。”身后的陆浔语气不善,训人的话也不想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小子什么都懂,就是存心的。陆浔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抬手又抽了他两记。“哎!哎!”周昫小幅度地偏着腰,“疼啊师父。”这姿势简直比拿绳子捆了他还难熬。若是被绳子捆了,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挣扎用力,反正也挣不开,还能借着那力道忍下几分疼。可如今却不行,他得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把挣扎的冲动压下去。“你还知道疼啊?”陆浔头上冒烟,“我还以为你自觉皮糙肉厚,不怕打了呢。你今年几岁?干的什么破事!”话说着又是咻咻几下。周昫龇牙咧嘴地呼着痛。他是跪着的,本就不容易保持平衡,更何况手上还举了个东西,没多久就觉得胳膊酸膝盖痛了。“师父……”周昫含糊着声道,“我、我趴着挨行吗?”“你想得倒美。”陆浔用鞭杆儿敲了一下他不知何时弯了的手肘,“手伸直,还敢偷懒?”师父就在身后亲自监工,周昫哪里敢偷懒,可抵不住那股酸麻感沿着胳膊越积越重,身后的鞭杆儿又没个规律,不知什么时候就给他一下,提心吊胆地难熬得很。跪了足有两刻钟,陆浔才大发慈悲地让人起身。周昫哆哆嗦嗦地把那碟子巴豆放下,高举了许久的手臂一动弹,骤然释放的酸痛感瞬间传遍全身。简直酸爽……陆浔把人打了一顿,也只多留了一天,就匆忙赶时间走了。他没打得多重,周昫也就当时疼,过后又立马生龙活虎地提刀上阵。去年雨水太多,今年却是一点雨都没有,暑夏闷热得厉害,声声蝉鸣,更叫得人心头烦躁。勤政殿里置着一大盆冰山,使得屋里比外面凉爽几分。宣德帝盘腿坐在凉榻上,将手上的折子一合,不悦地掷到桌上:“这么吵,都怎么当的差?”满殿的人尽皆一骇,倏的全跪下了,一室之内噤若寒蝉。“奴才该死,圣上息怒。”胡内侍叩着首,“奴才这就去叫人,把外面的鸣蝉都粘了。”宣德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在胡内侍将要退出去前喊住了人:“陆浔呢?来了没有?”胡内侍躬着身:“陆大人已经在偏殿候着了。”宣德帝喝了口茶,又按了按额角:“传他进来,其他人都退下吧。”陆浔在偏殿候了好一阵,那边没有冰山,他穿着官袍,内衫已经湿了,踏进勤政殿时被屋中的凉意激得一颤。宣德帝一手握着珠串,目光垂落在方才那份折子上,并没有看他:“大理寺的折子朕看了,户部贪污税银的事,是你去查的?”“是。”陆浔俯首应声。“呵。”宣德帝冷笑一声,目光陡然转厉,咬牙道,“五分之一的税银啊,他们怎么敢的!”砰的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宣德帝骂道:“这两年农时不利,陇西又战事频繁,户部叫着没钱叫了这么多年,他许府倒是富得流油啊咳——咳咳咳——”陆浔见他气急而咳,又俯首道:“圣上,保重龙体要紧。”宣德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喘顺了几口气,又做了个深呼吸:“老四呢?他匪患除得如何?”“京西到京南一带都清得差不多了,就是东面的山上还有几处顽抗的,怕是要到秋末才好说。”“秋末……”宣德帝盘着佛珠的动作停了,“税银的事不要声张,你回去替朕理一份折子,把户部这些年干的事都列出来。”:()殿下别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