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成缊袍当先醒来,睁开眼睛,便看见一片黝黑的洞壁。那山洞石壁上挂满水珠,十分潮湿,身周却没有蚊虫,鼻尖嗅到一股草药的清香。他提一口真气,惊诧的发现不知道谁给自己喂了什么药,内伤虽然还未大好,内息却已经运转自如。坐起身来,成缊袍看见洞口的黑色岩石上摆着香炉,香炉里一炷金色药香正袅袅散去最后一丝余烟,地上放着一个玉瓶。那玉瓶玉质通透润泽,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周围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古溪潭就躺在他身边,成缊袍一探脉门便知古溪潭一样被喂了伤药,已无性命之忧。除此之外,山洞里一地干涸的血,也不知是谁的血,但看这流血的量,若是一个人流的,恐怕早已丧命。地上有躺卧的痕迹,但没有尸体,成缊袍依稀记得看见狂兰无行掐住了郑玥的脖子,而后“万里桃花”凌空飞来,拉住了狂兰无行的脖子。那后来呢?成缊袍扶着山洞石壁站起,慢慢走到香炉前,这香炉和玉瓶,如此矜贵华丽之物,必然是唐俪辞留下的。他既然把自己师兄弟二人留在此地,显然是危机已解,但唐俪辞人呢?郑玥和狂兰无行人呢?郑玥他……郑玥他舍命相救,他还……活着吗?地上一声低吟,古溪潭醒了过来,眼睛尚未睁开,他先喊了一声“郑公子……”成缊袍扶住他,古溪潭睁眼看这山洞里一地的血,“师兄,郑公子他……”成缊袍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虽说“万里桃花”当时拉住了狂兰无行,但以狂兰无行的指力,根本不需要当真掐住郑玥的脖子,凌空抓握的时候,郑玥就已颈骨尽碎了。古溪潭呛咳了一声,“那狂兰无行……呢?”狂兰无行怎么样了,成缊袍也不知道。他拾起地上的玉瓶,玉瓶中两粒淡青色的药丸,模样十分好看,但唐俪辞留下的药,成缊袍一时也不知这是伤药还是毒药,犹豫了片刻,只能收入衣袋中。两人各自调息,半个时辰之后,准备折返中原剑会的营地。中原剑会扎营的树林中,红姑娘的营帐前摆放着一张木桌。宛郁月旦和红姑娘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糕点,但两人都没有动。碧涟漪被许青卜背了回来,但伤势极重,碧落宫正在为他疗伤,“北中寒饮”之毒毁坏了他的经脉和真气,让疗伤困难重重。宛郁月旦静静坐着,红姑娘也静静坐着,两人在那坐着,叶落萧萧,坠衣沾发,不言不动。铁静和何檐儿都不敢靠近,连红姑娘身边的侍卫都噤若寒蝉,不知不觉后退出几丈远。“红姑娘,风流店那魔……魔头……出来了。”远处齐星悄声通报了一声。红姑娘和宛郁月旦一起抬头,宛郁月旦虽然看不见,却也是望向了树林中来人的方向。只见飘零眉苑那洒遍毒粉的枯木林中,唐俪辞横抱一人,缓步走了出来。郑玥脸色青紫,喉骨碎裂,早已身亡。唐俪辞横抱着郑玥的尸体,走到距离营帐约一丈之遥,将人缓缓放下。红姑娘猛地站了起来,“郑玥!”齐星和许青卜等人都万分错愕震惊,直欲扑上,又慑于唐俪辞邪名,不敢轻举妄动,但看着郑玥面目全非的尸身,愤怒至极。“唐……唐尊主偷袭我剑会中人,下手毫不容情,心狠手辣。”红姑娘盯着唐俪辞,“以唐尊主威名,伤害郑少侠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莫非是他发现了你什么见不得人的恶行,让你杀人灭口,又将人带来此地耀武扬威?”“小红果然很会说话。”唐俪辞微微一笑,“狂兰无行修习《往生谱》何等威能,郑玥胆大妄为,私入秘境,被狂兰无行碎颈而死。”他站在郑玥尸身之后,姿态挺拔,“诸位旧友,飘零眉苑机关重重,神威莫测,为诸位身家性命着想……”他退了一步,自身侧的枯树上折下一根干枝,慢慢的在郑玥尸身后的泥地上画了一条横线。那条线纹路很浅,施力也不均衡,是非常随意的一条线。只听唐俪辞道,“……当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如越此线,莫要怪唐某恃强凌弱,杀人灭口。”红姑娘身后的东方剑、霍春锋等人怒形于色,已有人指着唐俪辞怒道,“邪派魔头人人得以诛之,郑少侠求仁得仁,正是我辈楷模!你还不跪下给郑少侠磕头,竟还敢在此耀武扬威,胡说八道!”还有人吆喝道,“今天就让我见识见识唐公子的厉害!”唐俪辞眼眸微抬,袖袍一拂,但见一道粹然银光闪过,红姑娘身前木桌一分为二,桌上的点心被“万里桃花”卷回。他这一挥手,站在红姑娘附近的几人措手不及,若是对着红姑娘的颈项卷来,她恐怕已经身首异处。唐俪辞端住那一碟青茶梅花糕,慢慢往“见识见识唐公子的厉害”的那几位少侠看去,那几位已经闭嘴,见他目光扫来,都忍不住往旁人身后缩去。却听他叹了口气,“蕙空堂的梅花糕不如苦篁居所制细腻柔软,不好吃。”,!他将梅花糕和碟子放在了郑玥身边,不把中原剑会诺大阵势放在眼里,转身而去。宛郁月旦听着他一举一动,红姑娘也不再说话,等到唐俪辞离去,她才哑声道,“将郑少侠好生收殓安葬。孟大侠,以唐……唐俪辞所言,郑玥撞见了狂兰无行,那么成大侠和古少侠此时究竟身在何处?他们是否也遭了毒手?你和东方门主几人尽快搜查附近山林,如果他们未遭毒手,可能也需要接应。”孟轻雷眼见郑玥横尸在地,实是惊诧万分,他不知道郑玥是怎么进的飘零眉苑。昨夜成缊袍和古溪潭没有回来,其中必定出了大事,但唐俪辞乍然现身,也是非常古怪……心里虽然纷乱,但成缊袍和古溪潭的生死乃是大事,他立刻点了几人,和东方剑一起离开。红姑娘扶桌而起,她本来身姿纤弱,楚楚可怜,这桌子被唐俪辞劈做了两半,她一扶,整个木桌轰然倒塌,她随之一晃。宛郁月旦及时伸手将她扶住,红姑娘低下头来,掩饰住一脸恍惚,道了一声谢。两人一起回到营帐,营帐中碧涟漪昏迷不醒,碧落宫铁静守在他身边,眼见宛郁月旦进来,立刻站了起来。“铁静。”宛郁月旦轻声道,“我和红姑娘说几句话。”铁静点头,将营帐外的闲杂人等清空,保证宛郁月旦和红姑娘所说的话不能被有心之人听见。“唐公子那一击……是为了表示‘万里桃花’在他手中。”红姑娘看着碧涟漪苍白的脸色,轻声道,“那表示玉箜篌已死,或已经失势。”“但他让我们暂缓突破飘零眉苑,按兵不动。”宛郁月旦眨了眨眼睛,他已非当初的少年,却仍残留着些许少年神韵,说话轻声细语,“飘零眉苑当中定然起了某种变化……比如说……狂兰无行杀了郑玥,你猜这位冠绝天下的高手如今……是死是活?”红姑娘淡淡一笑,“唐公子抱了郑少侠归来,说明此事已了。”她叹了一声,“玉箜篌已去,狂兰无行已死,为什么飘零眉苑仍不可破?说明这背后一定还有第三方……甚至是第四方。”“鬼牡丹去了京城未返。”宛郁月旦道,“普珠不知所踪,柳眼也不知所踪,这两人对风流店来说干系重大,风流店至今未有所动静,此为可疑之一。”“‘呼灯令’重出江湖,王令秋潜伏在少林寺二十余年,其人与少林有血海深仇,难道是无所作为吗?他究竟做了什么?此为可疑之二。”红姑娘接了下去。“鬼牡丹勾结玉箜篌,杀破城怪客、鱼跃龙飞、操纵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再逼迫方平斋谋反——一阕阴阳鬼牡丹,他从何而来,所图者何?此为可疑之三。”宛郁月旦轻声道,“又或者说……‘七花云行客’原本兄弟同心一团和睦,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自相残杀?”红姑娘道,“这才是最关键所在,他们起了争执,兄弟阋墙,原因是什么?”她缓缓动了下眼睫,“而柳尊主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宛郁月旦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柳眼?”“柳眼。”红姑娘轻声道,“鬼牡丹和玉箜篌杀破城怪客、鱼跃龙飞,给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下毒,但若无柳眼引弦摄命之术,单凭鬼牡丹和玉箜篌制不住梅花易数与狂兰无行。说明丽人居兄弟阋墙那日,柳尊主就参与其中。而后风流店立,九心丸出,柳尊主独当一面,鬼牡丹和玉箜篌隐身其后……”“乱局由此而起。”:()千劫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