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秦时就慢慢找到了自己心里那一丝熟悉感的源头——他想起了以前看到过的一些晚清时期北京城的老照片。
土墙、土房子、土路、街市上挨挨挤挤的行人、驮运着货物箱笼的骡马骆驼……就是那个味儿。
除了人物穿着打扮有所不同,氛围几乎是一样的。
或者相似的也不是什么氛围,而是扑面而来的、历史的厚重感。
西宁城的繁华热闹远远超出了秦时的预想。
街道不够宽阔,也只是寻常土路,热闹的程度却并不比后世的集市差多少。走在街上的行人不仅有身着大唐服饰的男女,也有深目隆鼻的西域商人。
街道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多以酒肆茶楼居多,还有衣裙艳丽的胡姬当垆压酒,抄着流利的汉话吆喝生意,生生便是一副“风吹柳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的古时生活画卷。
沿着进城的街道直走就是官府设立的驿馆。樊锵等人有军务在身,在人多眼杂的西宁城里,自然还是住驿馆放心。
比起对面街上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客栈,驿馆的门脸就显得过分朴素,以至于有些不起眼。再加上门外还有士兵守卫,寻常百姓闲来无事更是不会跑到这里来看热闹,因此门前要冷清许多。
樊锵早派人先一步过来订好客房,这会儿就直接带着人进去了。这一路走来,他们如何分配客房也都自有一套习惯,不必再细说。
驿馆内的驿丞迎出来与樊锵寒暄,又亲自迎了樊锵去楼上客房。
秦时抱着小黄豆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发现驿馆里头收拾得比外头还要潦草。桌椅楼梯都带着明显的磨损的痕迹,采光也不好,看哪里都有种黑乎乎的落了一层灰的感觉。
西宁城里客栈多,选择也多,真正往来送军报的那些斥候反而不会住到这里,直接就进军营了。因此投宿到驿馆里的人就显得没那么多了。至少他们一行人进来半天,除了赶上来跟樊锵寒暄的驿丞,就没见过一个客人。
驿丞是个中年人,一脸和气的指着楼梯给他们看预留的客房。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少年,看他穿衣打扮,似乎是在驿馆里做杂役的。
大约是樊锵等人身上杀伐气重,小杂役有些紧张地跟在驿丞身后,恨不得躲起来才好。
秦时看了他两眼,觉得这还是个半大孩子,要搁在他们那个时代,也就是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说不定放了学还回家找家长撒娇呢。到了这里,却已经开始早早的谋生活了。面对贵人战战兢兢,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恐怕连命都没了。
秦时看见他,就觉得自己小时候的生活简直太幸福了。
秦时朝着杂役招了招手。
杂役连忙走过来,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客,客人有什么吩咐?”
秦时其实没什么事要他去做,只不过看他跟在驿丞身后的样子有些可怜罢了。他摸了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很和气的说:“劳烦小哥送些热水上来,我要给它洗个澡。”
秦时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小黄豆。
杂役一看见小黄豆,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小黄豆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在看他,四目交投,它还很友好的冲着他啾啾叫了两声。
杂役之前还吓得发白的小脸上,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他忙不迭地点头,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小黄豆两眼,喜滋滋地跑走了。
驿丞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仍然端着一脸和气的表情点了点头,便带着樊锵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上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顺着楼梯走下来了。
走在最前方的樊锵就停下了脚步。驿馆的楼梯并不宽,他们人又多,就这么走上去,倒显得好像要逼着别人给他们让路似的。
他身上虽然有个四品都尉的军职,但行事一贯低调,也没多想,就停下来等着楼上的人下来再说。
楼梯转弯处露出了两双男人的腿脚。
干干净净的乌皮靴,小口裤子。看似普通,但秦时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了,只看他们衣服干干净净,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是普通行商。
很快这两位客人就从楼梯转弯的地方走了下来,是两个面皮白净的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短打也遮不住满身的书卷气。
秦时觉得他们像是那种故事里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这两人一露面,见楼梯下面等了一堆人,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连忙拱拱手,带着同伴快步走了下来。
大约站在前方的樊锵等人身上都极有气势,这两人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只是微垂着视线快步下楼。待他们走到最后两三级楼梯的地方时,走在前面男人下意识的抬头朝外看。这一抬头,视线恰好撞上了走在樊锵身后的魏舟。
他的面孔朝向驿馆大门的方向,秦时走在魏舟身后,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的眼瞳骤然一缩。但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步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秦时若有所思。
他以前上过刑事课程,分辨得出那个人在看到魏舟的一瞬间,不断变幻的微表情:意外、惊讶、畏惧、兴奋。
秦时虽然猜不透这些情绪所为何来,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认识魏舟。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看见魏舟的时候毫无反应,但他从秦时身边走过的时候,却看见了被秦时抱在怀里的小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