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烛火摇曳,显金不喜欢黑黢黢的环境,油灯与蜡烛是她极为舍得的支出。在如此明亮的环境下,瞿老夫人的脸仍旧晦暗不明,所有的神色都暗沉低迷。
“你要和陈家签义绝书?”瞿老夫人眼皮抬了抬,露出黄的眼白。
显金双手抱胸,“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瞿老夫人的眼皮再次耷拉下去,再抬眸时,带了抹不可思议的讥笑,“你以为你有几分做生意的才能便可以在宣城立足了吗?离了陈家,你又能做什么?”
不待显金多言,瞿老夫人似是想通,身形陡然松懈下来向后靠了靠,“你一定要走,也可。”
“伙计们不能走。”
瞿老夫人寡瘦的脸颊在黑夜的油灯下,显得冷漠又刻薄,“你口中的钟管事、周二狗、郑家兄弟。都是陈家的伙计,王三锁和张妈妈、董管事父子更是陈家的家丁。就算他们的契书是和你签订的,我若当真闹到官府衙门,你也不一定能全部带走。”
显金挑了挑眉,“你到底看清如今的形势了没?”
“我提出条件,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显金一下乐了,“你的依仗无非是曹府丞,你怎么和他搭的线?钱?房子?还是美人?老夫人,你久不出门,请让我提醒一下你,白家的姑娘为曹府丞生下了儿子,如今她哥哥还被扔在义庄,横死之人不得入祖祠。”
瞿老夫人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以为她与曹府丞的结盟牢不可破?
显金维持着双手抱胸的姿态,声音很轻很稳,“还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件事——陈家与官府的桥梁,还是我搭起来的。”
无论是熊知府,还是王学正,会帮谁,根本毋庸置疑。
她身后站着乔家。
她不屑于拿乔家的名头充自己的台面,但不代表她没有。
瞿老夫人目光闪烁,半晌未缓过神来:她想起曹府丞同她说的那番话,“贺显金不解决,陈家迟早变成她的,她丢脸就是乔放之丢脸,你家二郎如今师从王学正,本就和乔放之没有关系了,再说,乔放之避世多年,就算得罪了又如何?一个没了学生的山长,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会写几句酸腐的文章罢了!”
曹府丞语带引诱,“若在贺显金的带领下,宣纸成为贡纸,那这番功劳必定在熊知府和乔家身上;可若是陈家走通我这条路,贡纸的功劳在哪里?是不是在应天府?”
“如今应天府尹欠缺,宣纸成为贡品,我上位府尹,你家二郎再转投我门下——有个正三品大员给他铺敲门砖,不比乔放之、熊知府之流体面方便?”
她不懂。
她只是商贾,这么大的官儿能耐下性子教她做事,已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她又从哪里打听乔家、熊知府、应天府、曹府丞此间种种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
瞿老夫人看显金运筹帷幄,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觉自己节节败退,从一开始的什么都想要,渐渐丢盔弃甲、丢城失地。
瞿老夫人紧捏拳头,沉吟半晌后,终是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一封封了火漆的信递到显金眼前。
第十日,务虚会馆,四水归堂,堂下分列而坐二十人,恒帘老神在在坐于上,手里的核桃盘得油光锃亮,看堂下诸人神色慌张,三三两两地低头说着小话,堂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口。
恒帘抬起下颌,管事应声敲了铜锣。
“诸位——”恒帘环视一圈,面上挂着友善和煦的笑意,“诸位!静一静!听我说一说!”
众人皆安静下来。恒帘满意地点点头,“这三四个月咱们宣城纸业波澜诡谲,曲折太多——陈家管杀不管埋,把大家伙的辛苦钱、当家伙计挪用了好些时日,大家务必做好准备,这些损失是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