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夫人怜惜地看了看陈三郎,叹了口气,语气放得很软,“本身这时候我不该将三郎放过来,你又要忙贡纸,又要调拨秋闱卷纸,本就忙碌,只是你也知道老三的长处秉性,难不成叫好好一个孩子跟着他爹日日吃饭馆写点小东西?”
陈敷蹙眉将茶盅“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他若愿意,那倒也没什么不好!这碗饭也不难吃!”
瞿老夫人手捂住胸口。陈三郎忙上前,半蹲下身帮瞿老夫人顺气,说出了今天第二句话,“祖母您别生气,我虽文才不佳,写一写小饭馆,骂一骂糟心事,也是可的,若父亲不愿意我插手家里的生意,我自是听长辈的话,绝不敢忤逆。”
声音清清脆脆的,像只雄性百灵鸟。
显金低头拿起茶盖子刮了刮本不存在的茶抹子。
陈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那自然是好!我现在就将你荐给书局,你直管写,我给你安排书号和印刷,左右饿不死你,何必削尖脑袋来跟显金抢饭吃!”
瞿老夫人胸口也不捂了,横眉一撇,“你说话向来难听,我倒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瞎了眼爱看你写的糟烂东西!”
说完便垂慈和地看着显金,语重心长道,“甭听你三爷胡乱说,什么抢饭不抢饭的。箔方来陈记做工,自是居于你之下,你便将他当作李三顺、周二狗之流即可——对了,你不是给大家伙都做了制服吗?甩给他一套,袖子只需一道杠,他初来乍到绝不是抢你的位子来的。”
“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我这个做祖母的。”
说得很坦诚。
显金乐呵呵,“嘿嘿嘿。”
你现在又猜,我信不信呢?
不信是一回事,接不接纳又是另一回事,陈家的子孙想来陈家的铺子低头做事,这个要求,她找不到任何正当合理的理由拒绝。
更何况,瞿老夫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
又不是一来就空降做老板,家族企业里的二世祖愿意从普通员工做起,已经是很亲民的存在了好吗!
“您具体说说看,你预计让三郎君做什么?”显金沉吟后道,“到池子上去做纸?还是做账房?还是做采买?”
显金一语言罢,便收获了陈三郎意味不明的侧目。
瞿老夫人连连摆手,“都听你的!你才是大掌柜,你看作坊里缺什么干事打杂的,你就只管把他往那儿放!”
没有要求,最难搞。
显金作出尽心思考的样子,很贴心地抬头道,“那就跟着李三顺师傅做纸吧,咱们陈家的子孙不会做纸服不了众,正巧周二狗养腿伤去了李师傅缺一个左膀右臂的帮手。”
瞿老夫人笑意深入眼底,“那敢情好。”寡瘦的脸上有重担落地的轻松,转头向陈三郎,“你自己放下身段,好好学,和贺掌柜学,和李师傅学,和伙计们学,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跟着便是一长串的长篇大论。
显金喝了口玫瑰蜜茶,只觉有这么好喝的茶,刚刚这半个时辰的光阴也不算浪费。
瞿老夫人一行用了晚饭,就在绩溪作坊住下,钟大娘完全接手这一行人的衣食安顿,显金乐得个当甩手掌柜。
临到入夜收工回院,显金才对白天的不适恍然大悟——瞿老夫人一言一行,似是刻意回避她与三爷的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