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姐姐,半年前你就给我说过这宫里要变天了,想来你对今日是早有预料的,为何你帮我们准备后路,自己却不走?”
谢长安没有说话。
小郑盯住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姐姐,我知你心中不甘,想、想干一件大事,可是不行的!单凭你一个,根本做不了,别想了好不好,跟我一道走吧!”
谢长安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计划,小郑也从未问过。
但小郑并不笨,她隐隐有了猜测,时至今日,她没想到谢长安居然还不肯放弃。
“谢姐姐,你会没命的!”
“我知道。”
谢长安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时至今日,小郑宁可舍弃自己求生的机会,也要过来找她,谢长安自然不想再瞒着她。
“十八年前,废太子案,牵连人命上百条,不计其数的人获罪流放,死于途中,我们谢家也不例外。我娘拼了命将我生下来,自己却死在这掖庭宫里,到头来不过草席一卷,扔去宫外,连个坟头也找不到。”
“自始至终,满朝上下皆知其冤,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死难者说一句话,翻一次案。”
“不是因为他们知道陷害废太子的武惠妃已经死了,而是他们知道,这冤案的始作俑者,是皇帝陛下。”
“今上极爱面子,自诩明君,决不允许自己名声染尘,既然陛下不肯承认自己错杀儿子、臣民,那么这桩冤案就是不存在的。不仅废太子、鄂王、光王都要白死,连与他们有关的上上下下,连谢家,也都是活该遭此劫难。”
谢长安面无表情,狂风中语气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似乎又蕴含无数暗潮,等待凝聚成浪,冲破头顶万丈坚冰。
小郑被震住了,呆呆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我原也想着,我小小一个宫女,在这宫城里活着已是不易,还须步步小心,生怕哪天出错受罚,哪里有能耐去撬动这陈年的旧案,捅破头顶的天?不如作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李漓死了。”
“从小到大,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若非李漓几次为我解围,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哪里还能活到成年?小郑,你们都说我能耐大,奇怪我为何不去谋一个女官当当,可我这样的能耐,都是李漓为我挣来的命。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她身份尴尬,处境艰难,便是这样,还尽力回护我,予我方便。我若无动于衷,与禽兽何异?”
“可是她自己呢?皇帝杀了她的父亲还不算,需要找个人赐婚,就想起她了。我当初还想着,即使如此,她能借此离开宫城,也好过跟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里。”
“但我没想到,她逃了这里,却依旧逃不开皇命。安禄山造反,跟李漓有何干系?她从小既未享受过天家一丝一毫的荣华富贵,却仅仅为了天子的颜面就要去死!”
谢长安笑了起来,很好看,却很冰冷。
她的温声细语,皆是李漓无法再诉诸于口的血泪。
“她的死能换来大唐太平吗?不能。”
“那不过是天子一时之气,但金口玉言,太子也好,孙女也罢,忠臣良将,想杀就杀。人头落了地,却不可能再安回去。咱们朝廷的军队依旧节节败退,以至于,到了连长安城都要易主的地步。”
“大唐的命数,还能维持多久?”
“谢姐姐……”
小郑颤声,想阻止她说下去,却又无从开口。
只因,谢长安说的都是实话。
唐宫霜重,皇都难安,华城之下,字字恨海。
少女的衣袍襟带狂舞飞扬,身形却伫立如雨中孤木。
“天理就在那里。满朝贵人都爱惜己身,那就只能由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