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大理寺、禁军、司马婧众口一词的……意图畏罪潜逃?
他眼中失望之色更盛,变得很是不耐烦,抬手朝裘安示意,“罢了,你来说。”
“是,”裘安立刻下拜,出口的声音苍老且毫无波澜,“禀陛下,奴已接到派驻公主府之内侍黄启奏报,清河公主从十五日前接诏禁足,期间从未离开公主府内苑,自昨夜亥时起,至半个时辰前公主出府入宫,黄启等一十一人亲眼确见公主宿于府中,不曾离开。”
老裘安是皇帝身前最得用的内侍,他说的确凿无疑,自然也代表了皇帝的意思,殿内无人敢再怀疑。
大理寺的严瑜也从周濛身上收回了目光,眉头皱起,唯一生还的禁军兵士连回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早已趴在地上几乎快要昏死过去,而司马婧……
她正泪眼婆娑,朝着周濛膝行几步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哭诉起来,“阿濛,好妹妹,阿姐当真对不住你,阿姐不是故意的……阿姐早就跟他们说了你没逃,阿姐信你的!”
周濛缓缓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出,目不斜视,对着老皇帝再一叩首,“谢陛下,陛下英明!”
一旁观望的王夫人此时也开口了,语带几分不忿与讥讽,“逃?敢问郡主,公主无罪,为何要逃?以陛下之英明,早已着大理寺查明此案真相,公主只需静待府中等真相大白,出逃便做实畏罪,于她有何益处?“
坐在阶下、建武帝下手边的一名青年男子朝王夫人恭敬地肃容颔首,看着面前的卷宗,缓声道,“南乡郡主,方才你身边三名侍女俱已供述,当日你生辰宴上,端给清河公主和裴述公子的两壶酒中,均含有大量西域媚药,他们二人中药,又是你府上之人当夜将他们除衣送至卧榻之上,事后第二日晨间,仍是由你府上故意走漏消息,试图闹出满城风雨。”
他言辞清晰,声音平稳儒雅,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抽泣的司马婧,“臣方才所述,郡主是否认罪?”
周濛确认,这位就是大理寺少卿卢铮,当初皇后谏言由大理寺严审她案子,没人敢懈怠,于是由大理寺少卿亲自担任主官。
卢铮出身范阳卢氏,世代书香,家学渊源深厚自不必说,他的父亲还是萧太师的学生,此人不仅出身高贵,听说办案亦是严谨公正,风评颇好,但在朝廷结党成风的当下,朝臣仍然将他当作萧氏党羽。
司马婧则早就反应过来了,当初萧皇后向陛下提议要大理寺并鸿胪寺严审周濛私通一案,她还高兴过一阵,以为周濛已经被他们当作弃子一般了,如今才知萧皇后这一招“大义灭亲”有多狠。
此案一旦进入大理寺的审案流程,那么周濛的罪责在定案之前就都不作数,在短期内,这反倒对她形成了一种保护,不仅如此,大理寺在萧氏的操纵之下,派了大量人手彻查此案,最终把她故意下药一事查的水落石出。当然,光凭一个大理寺兴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这里面定然还有一心想替儿子翻案的武安长公主的支持。
这些人早已牢牢勾结在一起,她最大的靠山太子妃置身事外,凭一个她如何算计得过?
她俯身叩拜,声音犹带哭腔,“臣女有罪。”
周濛依旧跪趴在地上,司马婧认罪,建武帝虚抬了下手,开口道,“清河公主,你平身吧。”
司马婧一直闭着眼睛发抖,感受到身边的周濛缓缓坐起了身,她突然怒不可遏,冷笑一声,继而转过身去,膝行朝前又离御座近了几步,纵然满面泪痕,但哭诉的矫揉之态已收敛殆尽,她指着周濛,眼中厉色尽显。
“陛下,臣女有冤要诉!臣女承认在生日宴上设计让她与裴述通奸,可是这仅仅只是臣女的错吗?这洛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与那裴述背弃于我,早就做了榻上夫妻——”
“郡主殿下,说出这般污了陛下耳目的话来,你可有证据?若无,切勿血口喷人!”周濛沉声说道。
“禀陛下,臣女与裴公子相识不久,从无半分男女情谊,且……”她稍稍顿了一顿,语调变得有几分艰难。
片刻后再续,“一年前祖父献我为和亲公主之时,早已向陛下澄明一事,我十四岁之时曾被襄阳富户赵氏所掳,他们背着我兄长让我签了婚契,这本就有违我朝律法,后赵家又将我置为外室,欺我辱我,更试图下毒害我,我不甘其辱,于洞房之夜伤了那赵家公子,因此被下襄阳大狱,狱中受酷刑折磨,差点命丧于此,后来我才得知,当日我被赵家看中掳走的整件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裴述,他不仅想杀我,还想以我为饵,诱我在外行商的兄长回来进而杀之。陛下英明,臣女既与裴述有如此恩怨,又如何能与他有半分男女之情?”
周濛话毕,司马婧也愣了,她从不知道她竟与裴述有这么深的恩怨,裴述怎会要杀她?这从何说起!
建武帝揉了揉额心,周濛曾经短暂嫁过人,这件事他的确早有耳闻,但是和亲公主,不过是一个送人的玩意,她胜在姿色太过出众,老乌孙王必定喜欢,那么,十四岁嫁过人又如何,那家只是个地方富户且早已没落,瞒住也就是了,不仅如此,眼前的这个女孩和裴述之间,是否真有私情,在今日这件大案里面也不值一提,他一点也不关心,或者说,这种小事也配拿到他的面前来说?这是建章宫大殿,又不是断家长里短的县衙。
他对这件事情里唯一有点兴趣的,还是裴述,便追问了一句,“当日裴述为何要杀你兄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