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贾珩进入其中,坐衙视事半晌,就在内堂换了一身便装,然后自后门领着蔡权、谢再义二人,潜行而出,前往锦衣府。锦衣府中,正是上午时分,依然静悄悄的,只有雀鸟的啼鸣在树林中由远及近传来,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及文吏神色匆匆,在各司房进进出出,忙碌中透着一股井井有条。贾珩出示了腰牌之后,就是低调进入其中,在内堂中见到了曲朗,以及两位锦衣同知陆敬尧、以及纪英田等几个千户,正围坐在一张勾画着神京一百零八坊的舆图,指点议论着什么。因为不是所有三河帮帮众都在东城置业,狡兔三窟的道理,这些江湖帮派不会不知,而经过发动锦衣卫探事调查,三河帮大当家李金柱,甚至在永业坊这等官宦群居的地方,都置有宅院,虽不常去。贾珩入得官厅,见司务厅内人头攒动,一副议事的架势,心头暗暗满意。这才有了一些专业情报机构的样子。“大人。”见贾珩进来,正围桌而谈的几位锦衣府高层,都是呼啦啦站起,纷纷见礼,躬身垂头,不敢直视来人。就连陆敬尧、纪英田也是面带恭谨之色,分明是昨晚戴权至锦衣府传了崇平帝的口谕。“诸君都辛苦了。”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锦衣府的一众同知、千户,目光在面容恭敬的陆、纪二人脸上盘桓了下,说道:“两位大人,这一眼血丝的,昨晚没睡好?”陆敬尧面上挤出一抹笑意,道:“皇差紧迫,下官哪里睡得实?”纪英田也是笑着附和说道:“是啊,赶紧将这个事料理了,上上下下才能安心。”曲朗在一旁,朗声说道:“贾大人,两位大人还有几位千户大人,昨晚汇总情报,一直忙到丑时,睡了一会儿,一大早儿就过来了。”贾珩闻言,情知这话显然不是给陆、纪二人脸上抹光,而是向着卫府里的几位千户,算是团结同僚的用意。不由心头暗道,能在锦衣府中混事的,没有一个真的是愣头青。冲曲朗以及几位千户点了点头,道:“几位不愧是老锦衣了,公忠体国,关键时候还是顶得住事儿。”几位千户闻听昨天骂过他们的贾珩,说出都是面露欣然之色,再看一旁的曲副千户,心头原本那一丝“吃里扒外”的看法,倒也散了一些。不少人心头思忖着,之前,卫里那几位百户的确不像话,身为天子鹰犬,却被人收买,沦为帮派走狗,也太跌份儿。贾珩说话间,也是走到桌前,沉声道:“几位先介绍介绍情况。”曲朗开口道:“大人,现在三河帮几位当家所居宅邸,基本摸清,皆在东城置有宅邸,许是为了议事,皆围绕着安邑坊李金柱所居的宅院,在西林胡同儿,槐花胡同儿蛇居,同时,朱雀街西边儿的永业坊,兴化坊,李金柱也有置办三座宅院,只是不常去,其他的副堂主有九人,在西城、南城置产的都有,至于舵主、副舵主则有三十多个,再往下的执事、弟子则在东城的两个渡口,那里龙蛇混杂,城垣破败,府里的兄弟们还在搜罗。”这时,一个千户说道:“大人,四当家韩子平在国子监附近的崇贤坊,购置了宅院,家小俱在彼处。”说着,曲朗就是拿着一本蓝封簿册递给贾珩,道:“大人,上面记载了一部分三河帮几位当家、堂主以及舵主的居住地址,不过还有许多不全,探事正在侦知。”贾珩接过簿册,冷笑一声,沉声说道:“还真是肆虐东城十余年,狡兔三窟,哪里都有置产,这连学区房都购置好了。”“学区房?”众人面色迷茫片刻,不过也没有深究。贾珩翻阅着簿册,“刷刷”之声响起,不得不说,锦衣府不愧号称十万探事,无孔不入,虽说还有许多不全。“继续探事,严密布控,一旦发动,务必是将副舵主以上的头目,一网打尽,执事、弟子少说也要摧毁一半!绝不能让他们聚漕工生事!”贾珩目光幽沉,冷声说着,指着手中的簿册,说道:“这里面怎么没有多少二当家潘坚的讯息?”这时,一个千户面色凝重,解释说道:“大人,这位潘二当家,管着三河帮的雨堂,手里也有一群密探,其人虽置产业,但平时都是宿在黎九娘的场子里,人滑不熘秋,也很是机警,我们不好跟得太近。”“他没有家卷吗?”贾珩皱了皱眉,目光幽深几分,食指敲了敲桌子,隐隐觉得这人恐怕不寻常。“有的,但他家小不在神京,而是在金陵。”另外一个肤色略黑的千户,开口说道:“要不要飞鸽传信,让金陵的兄弟盯着?”贾珩凝了凝眉,沉声道:“先盯着吧,他手握一股密探力量,应是三河帮的智囊,这人不好对付,你们府里有没有身手好的老锦衣,监视着他。”如果不是担心三河帮中人裹挟漕工作乱,他早就可发动了,如是将这样一位当家走脱,只怕会酿成祸乱。,!曲朗凝了凝眉,说道:“大人,要不,我亲自带人盯着他?”“嗯,先跟着,最好……找机会做掉他!这人,我总觉得是个大麻烦。”贾珩沉吟说道。曲朗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亲自盯着他。”贾珩吩咐完,又是翻阅起簿册,澹澹道:“最好做到副舵主以上的帮众都有布控,如果做不到,也不要太强求,一切尽量要稳,不要惊着他们,等晚上我再悄悄过来,咱们再汇总一次。”“是,大人。”一众锦衣闻言,拱手说道。“诸君,这次过后,我必向圣上请功,以锦衣府为头功,能否洗刷纵东城肆虐的耻辱,全靠诸君努力了。”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锦衣千户。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人会不会走漏风声。但一来不会有这么蠢的人,因为这次不成,朝廷只会更愤怒。二来,锦衣府根本不知他什么时候动手,没逼到眼皮子底下,三河帮的那拨人又没脑抽,还没被逼到死胡同里,就狗急跳墙?我还没落座呢,合着你就把桌子掀了?抱歉,一桌子的汤汤水水不说浇不到我身上一点儿,还可能引起更大的镇压,直接调官军接管东城,而领兵者说不得还是他贾珩!三河帮若都是这样的蠢货,反而容易多了。众人齐声说道:“多谢大人。”贾珩又是提点了几句,而后看向一旁的曲朗,说道:“曲副千户,你随本官出来一下。”曲朗点了点头,出了司务厅,来到廊檐下。贾珩道:“这个潘坚,你盯着他时仔细一些,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动手,另外,他手下掌控的三河帮中的那支暗探力量,也需得挖出。”曲朗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去了南镇抚司的老赵,擅长此事,要不,等下我让人知会他,让他带人盯着些?”“赵毅?”贾珩凝了凝眉,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寻他帮忙也行,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先前,北镇抚司没缺儿,就调老赵去了南镇抚司郑佥事那边儿听差。”曲朗想了想,解释说道。贾珩闻言,沉吟道:“不过经此一事,想来北镇抚司也能出几个缺儿来。”不说其他,如果有人升任都指挥使,下面萝卜坑就腾出来了。曲朗闻言,心头一动,拱手道:“那卑职告退。”贾珩目送曲朗离去,面色晦暗不定,思忖道,“不管如何,那位仇都尉,得狙击了才是。但曲朗的级别不够,想卡位都没法卡,还有锦衣府这个机构,全力运转,几乎一夜,就将三河帮几位当家的情报摸了个七七八八,这样的情报能力,虽然是局限在神京这样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域之地,可也实在恐怖,这里面没自己的人,是不行的。”让他从头到尾去组建一个情报机构,哪怕把刚刚抄没几十万两银子投进去,没个五年时间,也绝对弄不成。而且,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你一个臣子,招募人手,搞情报机构,究竟是想做什么?是不是想以侦查手段对抗中枢?抑或是豢养死士,图谋不轨?搞个小规模的可以,可一旦上规模、成体量,哪怕清清白白也成了罪过。“怎么才能将这个谍报机构收入囊中?还不能是我自己去要,而是让天子非塞给我不可,许得想个办法才是……”贾珩目光眺望远处,急剧运转,从方才锦衣府的一些运转中,对这个机构有些动心。“这里关键还是东虏,如果以“刺虏敌情,左军机筹画”的名义,不断地给天子施加心理暗示,才有一线机会,否则,什么以刀的名义,都是陆、纪、仇三人的路子,而不是我自己的角色定位,因为干得再好,也只是一个陆炳,能得善终就不错了,反而大多数人,最终的结局只是纪纲。”贾珩眸光幽深,心头思忖着。现在的陈汉,可以说谁抓住了东虏,谁就抓住了扶摇直上的“权势密码”。只要他写《平虏策》之时,向崇平帝顺带灌输那套情报战的理论,是极有可能将锦衣府顺手接管过来的。而去做什么抄家灭门的一把尖刀,搞“锦衣夜行”那一套。虽得显赫一时,威风凛凛,但本身就是皇权的附庸,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一把刀,刀就是刀,很难聚集起一方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因为没有政治主张,就不具备政治号召力,一个干脏活的,能干到胡佛局长的层次,就了不得了,至于这位局长,说来,也是图书档桉管理出身。“而我想做的是……曹孟德,袁项城,曾文正,拥有自己的枪杆子、笔杆子、钱袋子,彼时,苍茫大地,主宰神州沉浮,陈汉神器,是扶是篡,仅在我一念之间!”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皇权翊卫所在,天子爪牙群聚之地,有这样一个“从未树立敬畏皇权信念,政治野心极度膨胀”的“乱臣贼子”,心头正在激起无限野望。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至于刚入官场就有兼济天下的壮志,是否显得好高骛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正如半泽进入银行,就是为了做银行家,有人告之于大和田,大和田一脸疑惑说“难道你不是吗?还有人进入银行不是为了当银行家?”难不成,是为了混编制?“大人。”就在这时,一旁的蔡权,唤了一声贾珩。贾珩收起一些思索,看向蔡权以及随同而来的谢再义,说道:“走吧,回五城兵马司,然后去东城。”为了掩人耳目,他现在不好直接从锦衣府出去,只能回一趟五城兵马司,然后再前往东城。神京东城,金美楼这座高有三层、锦绣绢帛装饰的楼阁,莺歌燕语,丝丝管弦之音响起。已是半晌午时分,一间装饰奢华,下铺羊毛地毯的房中,沉香混着冰绡燃成的鸟鸟青烟从兽头薰笼中升起。粉红帏幔四及的床榻上,昨晚酣战一场的贾琏,刚刚睡醒,一左一右,抱着两个来自苏州的女子,亲昵着脸颊,大逞口舌之欲。这两个江南的女子,身段儿娇好,声音酥糯,让他颇有些流连忘返。“我的琏二爷,您昨晚才折腾过,这才刚起来,就折腾,怎么跟个几天馋嘴儿的猫似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伸出雪白藕臂,拨开贾琏捉怪的手,酥糯婉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嗔怪。“好妹妹,一日之计在于晨,让哥哥疼疼你。”贾琏笑着说着,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满面红润,尽是浮浪之态。他家凤儿平时换个姿式都不许,哪有这两个知冷知热,任由摆布。而就在这时,只听得“彭”的一声,门豁然打开,黑压压进来几个人,笑呵呵道:“琏二爷,玩着呢?”三河帮雷堂副堂主,高进带着两个兄弟,笑眯眯地进得厢房,瞥了一眼已是面现惊惶的贾琏,“呼啦啦”拉了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出去!”贾琏面色大变,惊惧说着,喊道:“兴儿、隆儿,赶紧过来,将……”“琏二爷,别叫了。”高副堂主打量着贾琏,一双目光在其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抽不离一般,心头涌起一抹火热。暗道,这特娘的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就是不一样啊,看着细皮嫩肉,这小模样……真特娘的水灵!贾琏被这“炙热”目光注视着,心头就是一突,一股没来由的恶寒从后背渗出,直袭嵴椎尾骨,这特娘的目光他可太熟悉了。有时候他火气上来,也是如此看着小厮,得着眉清目秀的小厮就是出一通火气。如红楼梦第二十一回有载,“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就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贾琏正欲下床,却见那对面秃头大汉身后的两个抄着手的汉子,一左一右,抱着肩膀,一脸凶神恶煞地拦住了自家去路。高副堂主冲那两个在床上赤裸着身子的姑娘厌恶地摆了摆手,好似驱赶苍蝇一般,顿时那两女子,脸色恐惧,一掀芙蓉绣花的被子,抱着裙子就跑出了厢房。“你……你要干什么?”贾琏心头惊惶,拿起被子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那张俊俏的脸蛋儿上苍白一片,桃花眼中满是惊恐之色。“我的好兄弟,”三河帮,雷堂副堂主高进笑了笑,目光在贾琏前胸和雪白的屁股蛋儿上盘桓了下,五指短粗的蒲扇大手,摸了摸秃头,嘿嘿笑着说道:“你说老子要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了!”这位琏二爷可真是太水灵了,还有这桃花眼,这脸蛋儿,细皮嫩肉的,真想拿大胡子扎扎。这般想着,就是从太师椅上坐起身来,搓了搓蒲扇的大手,似乎随时准备饿虎扑食一般。贾琏闻言,脸色“刷”地苍白,嚷绕道:“我是荣国府的,你敢动我一下,府里绝对放不过你!”“幼,琏二爷这是在威胁我?”高副堂主冷笑一声,道:“只是,你以为老子会怕?”见对面的秃头大汉顿住步子,贾琏胆气壮了三分,威胁道:“我父亲是朝廷一等将军,我贾族族长现在是三等将军,掌着五城兵马司,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高副堂主忽地走到窗前,冷笑道:“老子现在就动你毫毛!”黑塔的身形压了过来,贾琏心头一怒,拿起枕头,向着高副堂主砸去。高副堂主嘿嘿一笑,闪过一抹兴趣,道:“小样儿,还挺烈!”贾琏面色惨白,惊恐万分说道:“你不要过来,我兄弟是贾珩,就是那个威震神京,剿了翠华山匪寇的贾珩,你们要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我家里有的是银子……”高副堂主上前一把就要拽开被子,但贾琏那边抱着一角,死死不撒手。“嘿!”但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花公子,一下子就被高副堂主抓住被子,扔到一旁。高副堂主打量着不着寸缕的贾琏,断眉下的目光更是愈见火热。,!如非帮里几位当家交待过,暂且不能动这贾琏,他都想办了这个小妖精!贾琏却是惊叫一声,“救命,救命!”说着,手足并用,向一旁的床下爬去。然而,却被高副堂主一把抓过胳膊,拉了过来。“再敢乱嚷,阉了你!”高副堂主恶狠狠说着,曾地一声,掌中已是现出一把匕首,锋芒如水,刀锋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