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年会倒计时一周。早起拉开窗帘,忽见白茫茫一片。是初雪,一场清染人间的洁白,在向天地万物问候冬安。司恋很惊喜。老家早就下雪了,燕城这才下第一场。这大概是在外的东北孩子都有的情结,看见雪,就好像离家的脚步又近了一些。今天是年会第一次大联排,彩排地点就在演出现场,是位于十六局新扩建的三期大院内、路桥公司去年新收购的一个工人文化宫大礼堂。那礼堂据说是照着“满天星斗、水天一色”的国家级建筑翻修的,内设三层座席,能容纳接近万人同时观看演出。这么大,里头一定很旷。快过年了,有啥别有病。司恋自觉套上保暖秋裤、远红外绒裤,以及内里加绒的牛仔裤,羊绒衫羽绒服雪地靴全招呼上,圆滚滚地出门了。到单位食堂吃早餐,听同事们讨论说这次年会不光礼堂,奖品也都是路桥公司倾情赞助。这一点司恋早就知道,那人家孙子都主持了嘛,大董事肯定要显出诚意来。还有一点司恋更清楚,十六局集团位于洼里,她和她哥买的老破小就是十六局承建翻新的,而这个片区,离窦逍的彩虹文创园是真的很近。离两人共度过好几个良宵的翡翠苑,更近。乘大巴车前往彩排地点,司恋一直在努力背主持词。她看上去叨叨咕咕的、貌似很专心,可随着窗外景物渐渐熟悉,她脑子里幻想的全是和窦逍在洼里附近偶遇的场景。稿子她是丁点儿都背不下去。车抵达,司恋赶忙收了收心,看来这离太近的磁场要适应适应才行。-下车迎上东道主机关的接待人员,傅煌也在其中。他后反劲儿,听说司恋有精神病的当晚、就猜出她是在瞎说,立即通过文工团团长推送,申请要加司恋微信。可司恋是在复工后被领导催促才通过的,俩人毕竟搭档,少不了沟通交流。但近半个月以来,孙子始终保持热情洋溢,郡主则一直维持公事公办,两人默契值一点儿不见提升。孙子不禁犯了嘀咕——不是说司部长的侄女性格乖巧可爱嚒,怎么像个高冷御姐般难搞?不过碰了面,孙子还是锲而不舍地耍着体制内那一套,热情地叫司恋前辈,叫她多多指教之类。可惜两人首次合作没能成形。彩排还没开始,主办单位还在介绍剧场设施之际,司恋就被领导告知,说司贯行的外公在附近出了车祸。可这天冷路滑的,作为在解放战争中做出过重大贡献、从铁道部重要政治岗位退下来的老干部,竟刚巧被邀请去参加在附近新落成的火车纪念馆剪彩仪式。也不能说日子选的不好,毕竟大型活动早就定下了流程,虽说活动一切顺利,但老爷子乘坐的红旗却在返程途中-在一文创园门前的小桥上打了滑。若不是桥边有不知哪个单位为了美观-而加设的临时栅栏作为缓冲,老爷子一准要连车带人掉进河里。因着跟三大妈邢美娟关系亲近,司恋从小跟她哥的外公接触也很多。司贯行本来有两个舅舅,但一个早年因抗洪牺牲了,另一个也是没结婚就没了,好像涉及机密,外人都不知道,所以老爷子才只有邢美娟一个小女儿。疼女儿,也非常疼外孙,家里孩子又少,司恋也跟着沾光,从小就姥爷长姥爷短地经常挨老人身边制造热闹。而且,连姐父母走的早,司恋都没见过,可以说一直是拿这位外公当自己姥爷看待。一听到消息,她就本能心颤手抖、急的脸都白了。本想就近赶过去,可她给三大妈打电话一直占线,司恋又打给她秘书小佟。小佟说相关部门已在尽量开路,要送老爷子去301,邢局长也在往过赶。还说情况不太好,有外伤,且一直昏迷着,血压偏低,还有下降趋势。情况紧急,司恋也就没拒绝傅煌欠儿似的非要送她去医院,毕竟他对这边路况比较熟。与之同行的,还有想要借光刷脸的俩领导。再怎么急,司恋也没忘了这最浅显的职场规则——就是再怎么没必要跟着来,领导也必须坐后排。出大院上五环,司恋坐在傅煌的路虎副驾,一直在用导航看着路况,时不时提醒傅煌哪里堵、尽量绕行。神经紧绷,胳膊也紧,穿太多太热,车里还一股味儿,上了快速干道车速一提上来,司恋就开始晕车,无力地落下手想闭眼缓缓。手背一热一沉,司恋猛地睁眼。“别担心,很快就到了,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子一定不会有事、”是傅煌,竟然抚着她的手背安慰她。有领导在后头,司恋没法态度太过强硬,就只皱着眉抽出手。最让她厌恶的,是由于她手是搁在腿上的,一经抽出,傅煌原本拍着她手背的手随惯性自然下落,他手缩回之前还剐蹭到了司恋的大腿外侧。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就算是穿着内外三层裤子,也令司恋无比恶心。“唔……”她捂着嘴表示想吐。傅煌见状登时紧张,他这可是新车。他又是递纸又是开窗的,打地鼠似的一通紧忙活,刚掰过两个车道要靠边停,就见司恋顺了顺气缓过来了。此后又开了20多分钟,司恋始终靠着车门,尽可能离这孙子远一些。怕司恋真吐,傅煌也就没再过界。-到医院一顿冲刺,顺利跟小佟接上头,俩人火急火燎跑到手术室外。三大妈原本正安静地站在门边不远处,待听到司恋轻声唤她,一抬眼一偏头间,就红了眼眶。司恋可没三大妈坚强,她小碎步抬着胳膊上前,一步一掉金豆。-“恋恋……”--“没事的,姥爷一定会没事的!”-“嗯嗯……”两人互相安慰着轻轻相拥,大的果敢隐忍,小的真心实意,在外人看来,这俨然是一对母女。司恋不知道的是,她这疑似超生被过继到司部长弟弟家养大的传闻,不光是在屯子里肆意流传,早已在京圈体制内成了一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邢美娟这么多年倒是知道闲言碎语不断,但她没在意,也没工夫搭理。说这些话的人,不过是在想方设法找他们两口子的错处,想通过违纪超生扳倒她家那位平民干部-司怀民。如果确有其事,组织早就处理他们俩了,还轮得着这帮人嚼舌根?等待何其煎熬,医生两次出来,都表示情况不太乐观。说老爷子颅内有瘀血,且休克时间不短,很可能已造成神经坏死,就算身体机能恢复,神经损伤也不可逆,92岁高龄恐怕很难扛过去……在医生第二次出来宣告病危又返回手术室时,三大爷司怀民急匆匆从临市赶回。司恋清楚的看到,三大妈原本努力憋着的泪水,瞬间溢满涌出。再怎么坚强能忍,在看到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时,也很难藏住想要最原始的脆弱。无需加上毕竟是女人的前缀,因为在感情面前,男女都一样。可俩人毕竟一把年纪,这些年又一直经营的是-中规中矩偏向合作模式的婚姻,当着一众外人、手下,实在没法太过亲近,连拥抱也不太好意思。司怀民只抬胳膊搂住妻子的肩膀,低声劝慰几句,并在医生第三次出来、问家属同不同意开颅时,毅然签下手术同意书。因为只要清除瘀血,就还有希望,如若不手术,老爷子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开颅手术要很久,久到司贯行接到消息,已经从施工地赶到委内瑞拉首都,在想办法辗转赶回国。四哥和连姐也已登上飞往燕城的航班。这是外人看不懂的老司家的血性,而三哥三嫂对女儿的照拂,要排在最后头。这期间医院这边迎来送往,三大妈疲于接待,司恋和她的秘书小佟一起,当真像个女儿一般,尽可能保护母亲不被、至少少被外人打扰到。这外人中,除了那些个司恋需要表面客气,心里烦的不行的所谓领导,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是宝华,以及他们公司的仨领导,俩律师。作为去年刚向乡里申请施工、临时修缮了小桥的申报单位,彩虹文创园的上级总公司-「东虹城发集团」明明算是救了老爷子一把,可在这种一遇事就归责混乱的大环境下,不得不先做出个态度,表示一下对伤者的慰问。最要紧的是,出事的如果是个路人,东虹加装那些栅栏、重新铺了石板路没什么大不了,这里头躺着的可是位开国功臣,真要怎么着了——车打滑,东虹有责任;栅栏挡车不够彻底,东虹有责任;石板路防滑效果不佳,东虹有责任……恨不得这桥上世纪就存在,明知危险还修的半拉磕叽,那彩虹文创园作为使用频率最高、离的最近的私企,也是责任最大。总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个企业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粘包、与上头扯皮。宝华此次带人来,主要是先来表示个慰问。虽然知道司恋并不能左右长辈和上层建筑的决意,但也客客气气地表示想跟她刷个脸。简单理清来龙去脉,司恋了解到宝华是代表窦逍来的。而这事关企业与政府关系牵线黏合的事,窦逍作为少东家,竟然不亲自出面。这其中,必定是有她的事儿。不是他们遇不见,是窦逍在故意躲她。宝华忍住了提他逍哥的冲动,只吭哧瘪肚商量:“……所以司恋,抛出老爷子身份,作为家属,你看你方不方便在家里长辈那帮我们垫句话,就是假设后面真要起诉的话,能不能、呵,手下留情?我们知道在健康面前、钱财不值一提,但我们愿意赔偿,多少钱都行……”:()短别重逢的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