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窈。杨岑慢慢闭上眼睛,不断回想着一幕幕。他在林妈妈的小院子舒展着身子晒太阳,阿窈就坐在他旁边,一边顺毛一边吐槽:“你怎么又胖了?”他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阿窈微微一笑:“我等你三年。”云雾茫茫里,那个大夫的话:“即便好了,也是寿数堪忧。”杨岑攥紧了拳头,却没力气,他慢慢松开,对小厮道:“请太太来,就说这门亲事,取消!”前夕“儿啊,娘给你挑的媳妇,决计错不了!那顾家的姑娘你是见过的,模样性情都好,必不会委屈了你!”要是换做以往,崔氏千辛万苦定下的婚事,让杨岑一句话就搅和了,她立刻就横眉竖目,要拿家法来捆了他。这会儿却满脸堆着笑,目光殷切,声音柔得滴出水来。“那日你见她时,不也看了好几眼吗?”“娘也说过,娶亲娶贤,儿难道是只看重美色的人?”杨岑这会儿面白如纸,声音微弱,全身无力,但这折腾的脾气一点也没变,一点也不妨碍他做出冷峻的神色。旁边的松子不由侧目:难道大爷你不是吗?杨岑小时候让人带着去调戏小姑娘,挑得可全是好看的。杨岑仿佛全然没看见旁人的脸色,又接着说道:“更何况,娘别忘了,顾家的亲家赵府可是出了一个赵贵妃,咱们家里世代忠君,怎么好和他家扯上关系?”他此话一出,崔氏更是意外。往日杨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没料想却这么清楚顾府里的事,想是真的长大了。且他竟然知道得这么详细,定然是派人去查过的。那为什么要查这顾府呢?崔氏想起当日寺里儿子迷迷怔怔那几眼,有了计较:想是儿子把那姑娘放在心上,谁知一查,却多了这么一桩牵连,这才百般痛苦,故意推拒。只是一两瞬,崔氏心里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了。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这么懂事的儿子,怎么就过得磕磕碰碰,命途多舛呢?想是这神鬼之事,还是不得不信的。崔氏想着这边刚开始备婚事,杨岑就醒转过来了,显然已经应了前事,怎么肯放了儿子的救命菩萨?因此只是柔声哄劝:“”你放心,长公主那边早已跟皇上备了底。再说,赵家只有一个早夭的小公主,又没了人入仕,早已翻不起来什么风浪。阿窈只是顾家族亲,早不知远了多少辈儿。只要你欢喜,娘就给你娶。”“可是我我我不”杨岑本想说的洒脱厌恶一些,但这几个字就放在嘴边,却像是发涩一般,就黏在舌头上吐不出来。看在崔氏眼里,更觉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她心里柔软,伸手过去想要像小的时候一样抚摸杨岑的头,还没碰到,就恍然儿子已经大了,便是母子也该避嫌,只是帮他又掖了掖被子,像对着不知事乱发脾气的小儿,一味哄他:“你不要多想,外边那些烦心事,你只交给爹娘,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等着做新郎官。”新郎官?杨岑像是被一记重锤敲中,耳边嗡嗡作响。一个月前,他梦寐以求的事,现在却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怕再迟疑下去,心里那个自私的人就占了上风,忽然把崔氏的手一推,半坐起身去掀旁边的洋漆小几,发怒道:“凭他是谁,我也不娶!”他本以为这狠命一下,小几上头的青瓷茶盏都该热热闹闹落地才是,不想这葵花式的小方几稳稳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只是旁边的小厮吃了一惊,泼了一手的茶。可他自己却因为这一番动作,扯着胸前的断骨,像是利箭直戳进肺里,原来已经习惯的混混沌沌的疼痛一下子尖利起来,让他猛然倒回床上,疼得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众人一下子忙乱起来,又怕他刚复位的断骨变了位置,又怕他伤到了其他地方,把大夫请过来诊了半天,才放下心来。杨岑略有些发怔,他知道这会儿才意识到,这场病,带给他的是什么。他沉默片刻,整个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纷纷杂杂,颓然却不甘,他低声,一字一句说:“都出去!”他先前跟人拧着来,众人还只当他发脾气,这会却面面相觑,有些怕了。崔氏努力忍着眼泪,一举一动更轻了:“好,你先歇歇,我们都出去。”她带人一众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才回过脸眼泪就开始落了。杨大老爷刚接了信过来,立时就慌了。“岑儿又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闯,崔氏忙上去拉他,哽哽咽咽压着腔:“他刚起来,你又去扰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