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三边时,练兵马、修边堡。当时朝廷还无今日之国力,一次蒙古军犯固原,总兵官曹雄竟然拒绝派兵援助,杨一清率轻骑自平凉昼夜行军,抵御入侵并发动奇袭,击退蒙古军的进犯。此后他以延绥、宁夏、甘肃三地有警不相援,重新思索朝廷的备边之策,最终在正德二年,替朝廷击溃鞑靼大军。
入朝为内阁以后,为政通练,宽大待人,人或訾(音同子,说坏话的意思)己,反荐扬之。十年时间为朕署理国事,替大明推荐有王廷相等一众干臣。
你们当中不少人对他也是很熟悉的,大明能有今日,杨一清功不可没。他在的时候,百官各遵己劳,朝廷上下有度,这是辅国的大才,是百年难遇的名臣。后世人论起弘治、正德两朝,杨一清是绕不开的人物。
就是这样的人物,现在被朕赶到了新疆牧马种棉。”
朱厚照闭起双眼,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捧杨一清,也不是要无端抒发自己的愧疚之情,在紫禁城那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情绪的无意义。
但这一段话确实是真心话,而且符合事实,在场的臣子对其不满的有,但只要秉持公正之心,应当对他的功绩不会否认太多。
王鏊和杨廷和则心有感叹,“应宁公若是听到陛下今日之评,想必也死而无憾了。”
“为臣者,当如此。”何鉴也神色肃穆的佩服道。
不错,朱厚照是后世来人,杨一清的评价确实很高,我们当然可以嘲笑天下以利为先的人,但不能因为自己的沉沦就否认世上不存在以义为先的人。
不是碰上这件事,朱厚照连去动杨一清都没想过。
“可就是这样的人,叫朕为了天下清田令而赶走了。”朱厚照说完转过脸来,于是臣子们可看到他凝重认真的眼神,“朕不想杀人,不想赶走杨一清,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些人是不得不杀!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古以来,王朝兴盛,大多两三百年之期,两三百年以后,老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反。
朕幼时读书,也觉得治国之道在于用忠臣、弃小人。可后来渐渐发现,就算是满朝的忠臣,老百姓没有地种,收不到粮食,该饿死还是会饿死。你们自忖,若让你们管理一省,能做到无一饿死的百姓吗?”
这种大话没人可讲。
因为现实中,已经有人实践了,就是刘健。
刘健在山东这么些年,他也不敢这样保证。
“民以食为天,食又从何来?官宦、士绅、勋贵、宗藩大肆占据天下田亩,因为优免之策,他们当中的人几乎都不用纳税,而田地越来越少的百姓却要负担国用。这若不改,我大明不要说千秋万代,怕是再过百年便要天下大乱了。
朕这次清理天下田亩,所为者贰,其一是查出隐田,为流民置一个安生之本,其二是征税于士绅,为百姓减轻负担。朕当然知道,这些会引起士绅的不满,甚至反抗,他们诋毁朝廷,毁谤朕躬,这些朕都不在意,朕在意的就是刚才的两点。如此,才叫真正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朱厚照大手一挥。
“你们说的理由都成立,朕也承认都存在,但是这件事必须要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旨意已下,凡阻挠者,皆斩!”
他不选择躲,而是和这些人说清楚,这件事我就是要做,什么清名,那是骗人的东西,什么江南要乱?那就乱起来瞧瞧!
年初的时候人们没怎么在意周尚文的动向,现在也看清楚了天子先将大军落位的用意。
吏部尚书梁储直接跪倒在地上,他先向皇帝叩头,然后直身拱手,“陛下,臣等明白陛下的用意。天下积弊如此,我皇决心革除,这本是开创之举,只不过臣等皆以为,治国治人,首在造福于百姓,造福于民间,若是把人都杀完了,何来‘福’之一字?
再有,此番大肆捕杀,仅士绅、官员已不下百人,如此激烈,臣恐有变。再有刘瑾之流,奸邪狡诈,屡教不改,陛下是为了百姓,可刘瑾却只是为一己之私利,而最后的恶名却仍由朝廷、由陛下来背,如此用心,岂可用之?”
“刘瑾是朕所用,他的所为,后果自然由朕来背。”朱厚照直面硬刚,“你们也大可去传扬这句话,告诉江南的那些士绅,杀人者刘瑾,令刘瑾杀人者,朱厚照也。”
王鏊、杨廷和听完面色一惊,“陛下不可!”
朱厚照淡漠道:“有何不可?朕是大明的皇帝,杀的是不遵大明皇帝旨意的逆贼,若他们心有不甘,自可兴兵来与朕复仇。朕知道,这件事一到京师必会掀起滔天巨浪,万般样人都在看着宫里的反应,朕现在就是这个反应:刘瑾是奉旨清田,京中大小官员不准过多议论,只需尽好本职。倘若最终证明是朕倒行逆施,朕,虽死而无憾。”
第七百八十章白脸红脸
在刘瑾督办江南清田一事上,皇帝的做法已然背离了传统儒生的一般想象。毕竟在儒家的治国之术中,几乎没有什么事是靠着杀人才做得成的。
杀人见血,不祥之兆。
但天子之意不改,谁都阻止不了刘瑾,事情已然到了极为关键的关口。
太平盛世,王鏊大抵是当得好这首揆的,可这等时候,却属于是煎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