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觉得关延卿的话有些道理。
物质是重要,但在物质当头的年代里,人活着要有一种精神。否则吃饱了开心,开心到饿了就吃饱,那是猪的生活。
而他那会儿有十二个词、二十四字的价值观,那么这会儿他作为皇帝应该引导大明的子民具有哪一种精神品质?
精神。
这两个字的力量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它在那种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比如说,他是不是应该给予‘汉’这个民族更为具体的内涵,完整的构建民族的概念,主权国家和领土的概念。这些是一个现代国家的基本要素。
但在世纪,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这种精神上对同一概念的认同,在现实中可以增强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在可预见的未来,或许还可以避免汉人再一次丢失中原的悲剧。
而关延卿一听皇帝并没有震怒,心中安稳了一些。
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基本都害怕正德皇帝,因为威名太盛,不过亲眼看到之后又觉得不愧有圣德贤君之名。
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真的指出皇帝施政可以改进的地方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这就是盛世给予皇帝的自信,因为我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你说两句就没啦?只有嘉靖皇帝,一辈子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所以叫海瑞一揭,直接抓狂了。
于是这一天,济南城的巡抚衙门,几十位臣子在皇帝面前争辩的极为激烈。朱厚照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听得很仔细。
而更多没能参加、只是听闻的乡贤文人,则将这场盛会冠之以‘君臣观礼’四字,并且迅速深入人心。
其内涵就是文人们对于一种圣君的期盼,从秦始皇到现在都很少有这样的场景发生。
也许到了几十年后,会有人留恋当初,追忆过往呢。
第六百四十六章何为中华?
如果是正德三年、五年,有人谈到礼,这个词可能会在朱厚照的脑海里闪烁一下,但不会有太多的重视,可眼下已经正德十年。
说一句物质极大丰富,这肯定不对,但国力确实有较大的增长,而与此同时,一个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是之后是什么?
朱厚照在行宫里和臣子们宴饮的时候,就在说:“朕每读唐史,都会觉得安史之乱尤为可惜,繁华鼎盛的王朝一夜之间变得破败虚弱。与此相比,汉初经历了文景之治以后,并没有这样的内乱,不过武帝开疆拓土,功绩自然彪炳史册,可国力确实也耗费大半。似乎扩张、衰败这就是答案?
所以也许没有安史之乱,大唐也会一天天将国力消耗殆尽。这个问题往深处想……各位爱卿,你说我们汉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民族,所建立的又是怎样的王朝?是不是永远这样演进下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么我们君臣今日所积攒这些军力、民力,是不是也会在一场大战之后消耗一空?”
这一点就较为深刻了。
有时候还不能这么想,就像一个人一样肯定都会死的,生老病死这是规律,但不能就此消极下来。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诸位爱卿,大明朝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些问题是需要思考的。这涉及真正的国政,比如说西域、蒙古,明军去将那里打下来,朕可以自信的说不是难事,这是一种功绩。不过朕今日听了关延卿等一番讨论,忽然觉得除了君王和将领的功绩这个理由,咱们应该再挖出一些理由来。”
王炳、杨廷和、刘健……大臣们听了以后也都纷纷冥思点头。
王炳道:“臣在当兵部尚书的时候,如何击败鞑靼是最要紧之务。当时就有人和臣探讨过,草原上也存在同样的循环、或者说是困境。”
朱厚照抬头,“喔?是什么?”
“草原人天生都是逐水草而居,一地吃完则去下一地,若是水草丰盛,则人丁滋生,牲畜繁衍,于是走向兴盛,可繁衍到一定的程度,水草的消耗赶不及生长,于是部落与部落之间开始争斗、这样人口又迅速减少。换句话说,老天爷赐予他们的那片地,天生就有一个承载的上限。”
杨廷和等人听了纷纷点头,“当年太祖皇帝洞见万里,也曾说过胡虏无百年之国运。”
朱厚照则借此提出一个问题,“草原有上限,咱们汉人有没有?两京一十三省耕地是有定量的,盛世之时人丁滋生,一旦到了上限,大明的子民又将如何?”
“恩,陛下今日所言确实发人深省,其中蕴含的道理事关王朝兴盛,不可不察。”王炳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