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见状,耐心彻底告罄。霍然自座上站起来,指着陈真道:“好,他不说,就你来说!”
太师椅差点儿被他带倒,发出一声巨响。陈真浑身巨震动,看了一眼江彦,到底是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回大人,铨选虽有诸多条例,但……但我等臻选之时,好有一项,便是投供者附上的荐信——”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而这选上来的人,往往都有朝中重臣举荐。”
赵宝珠的眉头骤然一皱。
江彦亦是大惊失色,气恼地瞪了陈真一眼,回过头来跟赵宝珠赔笑:“大人,你别听他胡说,如今天下太平,陛下教化万民颇有成效,人才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优中择优,也十分艰难——”
他’呵呵’了两声,继续道:“小的们不才,朝中的大人们却有识人之明,这么多才俊,精挑细选举荐上来,俗话说举贤不避亲,何必为了那么一点死规矩就让有才之人失了机遇呢——”
江彦人情练达,口才也很好。他认为这种事情在京城衙门里早就是众人默认的了,吏部是官中之官,此风更加盛行,掌着这么大的权力,又怎能满足于拿那点儿明面上的俸禄呢?再说了,将那些个一穷二白,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人提拔上来,一个二个跟愣头青似得,在官场上又混不开,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即便再是出身寒微,能跟叶京华走得那么近,赵宝珠不至于这点儿人情世故也不懂吧?江彦琢磨着这位长官想必是要搭个高架子,将清高廉洁的样子立起来,那他便把台阶搭好,等着赵宝珠下来就完了——
江彦如此这般想了一同,撩起眼皮瞧瞧打量赵宝珠的脸色。
然而这一抬头,江彦便对上了双冷若寒潭的双眸。
赵宝珠看着他,额角微微一抽,连带着右手也抬了抬。江彦打了个冷战,脑中不知怎么的闪过幼时被父亲教训的记忆,直觉赵宝珠的手是想往他脸上招呼。
江彦一时笑容尽失,猛地低下头,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赵宝珠面色非常难看,额角上青筋暴起,用吃人似得目光盯着江彦,半晌后才用力闭上眼,心中默念三遍’这是朝臣,不能无故殴打’才勉强按下怒气。睁开眼,一抬手便把桌上的众多材料扫罗在地。
公文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江彦与陈真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好、好、好——”赵宝珠怒极反笑:“这就是吏部的好官,皇上的好臣子!我看圣贤书拿给你们读,还不如拿去喂猪!”
两人一听这诛心的话都再也站不住,深深弯下腰:“请大人息怒——”
“我息个屁的怒!”
赵宝珠勃然大怒,一脚踹在江彦身旁的椅子上。
桃木太师椅分量十足,却被他直接踹地向后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木椅背上的雕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掉了一块儿,正好弹在江彦的额上,留下一个红印。
“啊!”江彦痛呼一声捂住额头,直接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陈真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赵宝珠,嘴张大得能生吞了一个鸡蛋。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从一位五品吏部员外郎嘴里听到这么粗鄙的话。
两人都算是在吏部任职多年,上官中多的是世家大族,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就算是尚书曹大人,那发火也是不怒自威,不动声色的,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转过身再暗地里收拾你。还从未有谁如此雷霆急怒,一上来就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给我把本季投供全部拿来,升班、迁班,贬班,改班的名单全部给我找出来,明日一早我就要看到,若少了一个人——”
赵宝珠垂眸看向瘫软在地上的江彦,眼中冷光一闪:
“我先扒了你的皮!”
江彦简直快被吓尿了,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了赵宝珠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眼前白光一闪,竟然真的出现了赵宝珠亲手将他的面皮往下扒的画面,他再舌灿莲花,在此等凶神之前也一句话都不说不出来:
“下、下官……下官这就去!”江彦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冲出门外。
陈真愣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俯身告辞,回话时两只手都在颤抖。
赵宝珠皱着眉看着木门关上,一直等到两人出去,还满脸是怒容,在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桌边,揉了揉眉心。
虽来之前就有预料,可事实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本季铨选数单子上的数十人,其中有半数全都是世家之后。有国公府太太的侄儿,兵部侍郎府上的女婿,封疆将军的玄外孙,等等亲疏远近一干人等,或多或少在京都有所依仗。剩下的那些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托了多少门路,又花了几多血本,才能在这个名单上占一个席位。
寒门难出贵子,可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