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德尔不一样。
孟德尔是一个合格的科学家。他不仅与米列娃一样拥有优秀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他对植物和花卉堪称痴迷。他离群索居,热衷于用树枝、木棍、绳子将软趴趴的豌豆苗支撑成挺胸抬头的样子,被称为“没事找事”的怪人,并在众人的非议中将“毫无意义的举动”持续了八年之久。
宋安安相信,如果米列娃与孟德尔易地而处,米列娃绝对无法坚持到实验出成果的那一天——她缺乏对科研的执着。尤其对生物学,甚至谈不上有兴趣。
不过,孟德尔以己之心度人,根本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对迷人的基因无感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坚持把心目中犹如皇位一般矜贵的实验椅让给米列娃:“亲爱的,给你第一个看胸毛,你开不开心?”
米列娃盛情难却,看起来很想打他一棒槌。
这场面,实在有种忠心耿耿的猫咪叼来死老鼠孝敬主人的既视感。
宋安安忍不住笑出了声。
孟德尔大概是第一个主动招呼女友欣赏异性胸毛的人了。
米列娃凑近目镜。
因为与宋安安冷战,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瓦特、达尔文等人玩耍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为她科普细胞的结构。加了染色剂的胸毛在显微镜下呈竹节状,有明显的横节,中间有树皮状的竖纹,调高放大倍数后可以看到清晰的裂纹,薄壁均匀,连厚度都可以准确地测量出来。
毕竟是第一次看,新鲜自然还是新鲜的,只是要说有多有趣……米列娃露出矜持的营业性微笑,站起身来。
孟德尔急切地问:“有没有看到双螺旋状物体?达芬奇说那个是染色体,承载着所有生物的遗传密码,决定了我们是一个人、一只猫,还是一只狗。”
“没看到。”米列娃迷茫地摇了摇头。她只看到了长长短短的裂纹,形状都很统一,绝对没有螺旋状这种复杂的结构。
孟德尔疑惑:“怎么会没看到呢?我明明是严格按照达芬奇给的操作规程来制作切片的,按道理肯定能看到染色体,难道我有哪里做错了?”
米列娃推测:“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正确使用显微镜?”
“你的使用方法是正确的。”孟德尔很肯定地说,他早就把显微镜的使用方法倒背如流了,“我来看一看,也许是你没看仔细呢?”
“真的没有双螺旋状的物体。”米列娃嘟囔着嘴,将观测椅让给孟德尔。
孟德尔煞有其事地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珠细看:“哎?真的没有,只有一个个的长方形小框框,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线,但怎么会看不到染色体呢?”
其他小伙伴们面面相觑。
早两天已经观察过自己体细胞中的染色体的瓦特善意地分享经验:“你找找,染色体就在细胞里面,可能一开始放大倍率较小你只能看到很小的一条,等你找到了它,再对准它加大放大倍数,这时候就可以看到清晰的双螺旋结构了。”
“我把视野里的所有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孟德尔急了。如果事先不知道染色体的存在,他对着单调的竹节状细胞也能开心上一整天。可自从被达尔文科普了基因学,他的一颗心就全系在了染色体上,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冷战期的发酵,期盼得他心肝都颤了。
这感觉类似于——裤子都脱了,却连女神的影子都没摸着。
最关键的是,孟德尔并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这么不招女神待见。
宋安安也没从孟德尔的操作中发现问题。但人类的体细胞中有二十三对染色体,并不是个小数目。按理说只要孟德尔和米列娃眼睛不瞎,就不可能看不到。
“我来看看。”宋安安接替孟德尔的位置,睁大眼睛往显微镜里望去。
整齐的带状细胞、清晰可见的横节与纹路、泾渭分明的细胞壁……
“这是某种植物纤维的切片吧,看起来有点像亚麻。”宋安安抬头,诧异地看向胡克,“这根本就不是胸毛细胞,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可能!”胡克一懵,拼命摇头,“这明明是我亲手从洛格里格的胸口拔下来的。因为它太细,我担心一不小心弄丢了前功尽弃,捏着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睛一错不错地把它放进玻璃瓶里的,绝对不会弄错!”
“可这的确不可能是人体细胞,只有植物、真菌和细菌才有细胞壁,人类没有。”宋安安站起身,让胡克自己看显微镜。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有依据吗?”胡克脑筋飞转。前段时间,他们所有人都观察过自己的体细胞切片了,的确没有在任何一张切片上发现细胞壁,同时他们也兴致勃勃地观察到了植物和细菌、真菌的细胞壁,“但我们这里一共也才几个人,样本太小,不足以代表全人类吧?万一有的人就是有细胞壁的呢?”
“没有万一。”宋安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植物拥有细胞壁,是因为他们需要细胞壁抵抗微生物的入侵、阻止水份的过快蒸发,以及防止渗透压过高以致撑破细胞。而人类不需要通过光合作用产生能量,因此就需要比植物更强的活动性,有细胞壁不免碍手碍脚。而且,动物身体的表面积较小,很多还有毛发的覆盖,水分蒸发较少,所以不需要细胞壁阻止液体的蒸发。
可惜这段明显需要经过千万次实验、充分的理论推导才能得到验证的结论,并不能说给胡克听。
生物学内容庞杂,各知识点间环环相扣,如果没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研究积淀,根本不可能凭空架构出完善的理论体系。宋安安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因父母意外去世来到科学部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人生经历一目了然。在没有显微镜辅助,也没有做过豌豆杂交等植物实验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创立基因学和生物学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