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星星点点的落雨,击打在亭檐上,雨虽不大,却激起一阵寒意,一旁的侍女将火炉小心地捧到桑奇公主的身边,桑奇公主没有看她,而是在与陆鸣筝的对视之中,慢慢地将陆鸣筝剩下的半杯残酒饮尽。
“咱们回府吧。”
桑奇公主的话虽是对陆鸣筝一个人说的,可跟在她身边的人,谁不是惯于察言观色的,深秋的凉风夹着细雨,即便有围毡和火炉,对喜暖不喜寒的大公主来说,也欠舒爽了,雅蓉一个眼色,随行的人便开始准备着起驾回府。
桑奇公主虽惯众人簇拥,但对近身伺候的人却百般挑剔,即便是举国挑选出来的美貌奴隶,也不是人人都能跟在她身边随行伺候的,今日带了陆鸣筝出来,她一应诸事便更不许旁人动手,陆鸣筝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将她带到了马车前。
林昭昭没有自己的车驾,不近不远地缀在队伍后头,今日过后,她已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将陆鸣筝一人留在此处,就算是不能替他摆平桑奇公主的刁难,留在蒙巴都替他接应一二也是好的。
正在她暗自盘算之时,丁二七的声音在林昭昭耳畔响起:“有人靠近。”
“小心!”林昭昭的声音惊得众人身形一滞,大公主登车的动作都顿了顿,回头看向林昭昭。
羽箭裹着劲风,掀开雨幕,直向桑奇大公主而去。
事发突然不及细想,林昭昭抽过乐师手中的竹笛,在一片惊叫之声中冲到桑奇公主身边,竹笛一卷击落几只箭矢,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从林间冲出,与林昭昭短兵相接。
“有刺客,保护公主!”
林昭昭手中的竹笛到底不是正经兵器,危急之下接了刺客两招,如今已岌岌可危,好在公主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平庸之辈,很快反应过来,加入了乱战。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桑奇公主来的,即便受护卫阻截,也仍旧顶着进攻向桑奇公主处靠近,林昭昭没有向前冲锋,而是守在桑奇公主的身边,为她挡下不断袭来的明枪暗箭。
桑奇贵为公主,又是举国皆知的巴图大王迪夫杰最疼爱的妹妹,她从小到大遇过的陷阱也不少,这些年巴图部和拿谷部的冲突愈演愈烈,光是刺杀,她便遇过不止一回了,所以此刻她虽慌乱,到底还沉得住气,将自己藏在陆鸣筝的身后。
潜伏北戎的事还未见成效,陆鸣筝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虽面前刀光剑影,他却不能提剑自卫,且桑奇公主藏在他的身后,他便连躲都不能再躲,只能以肉身为盾。
好在还有林昭昭,林昭昭以竹笛为剑,既明剑法走了几招,卸了对方的兵刃,她将接近断裂的竹笛向对方掷去,又以足尖将对方的弯刀挑起,有了兵刃,她退回了陆鸣筝的身前,为他挡去那些本该桑奇公主承受的攻击。
对方黑巾蒙面,大约是一群死士,尽管为了冲破护卫的封锁而伤得鲜血淋漓,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击杀桑奇公主的机会,护卫中领头的人,从前是大王身边的亲卫,不久前才由大王赏赐,送入了公主府,保全大公主的安危,如今遇上了这事,他一马当先杀在前头。
死士让林昭昭卸了弯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无论南北,斗武之时兵刃被卸都算是奇耻大辱,这名死士盯死了林昭昭,短剑对准了她的咽喉,还未等林昭昭拆招,那侍卫长从死士身侧就是一刀,那死士持剑的手被硬生生削去,热血溅在林昭昭绿色的裙摆上,裙摆上像是开出一片血色的大丽花。
这断臂之人鲜血喷射而出,大概是活不了命了,不仅是林昭昭这么想,连他的同伴也是这么想,趁着他撕开的这个豁口,又吸引了侍卫长和林昭昭两个人的注意,他的伙伴踩着他的残躯,腾空而起,数枚暗器对着桑奇公主的方向齐发,若是此击得中,不论是陆鸣筝还是桑奇,都难逃一条命。
林昭昭早已注意到这个人的异状,在他发出暗器的那一刻,林昭昭解开身上的披风,倒持弯刀,将披风卷起,以此为盾,悉数将暗器卷下,而在抖落披风的那一刻,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他攻入的角度刁钻,那兵刃已逼近桑奇公主脸前,不论侍卫长还是林昭昭,要回身救驾都赶之不及。
桑奇公主一张脸已吓得失色,她虽数度遇刺,可还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命悬一线,这次宴席在雅蓉郡主的封地上,一应防卫都由郡主府安排,谁也想不到会出如此大的纰漏,让死士近了公主的身。
直到一双手将桑奇公主揽入怀中,扑倒在草地上,她在一片慌乱中想,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得救了,可她的手臂上却感受到一股暖流,一片鲜红色映入她的眼中。
扑倒桑奇公主的是陆鸣筝,她透过陆鸣筝的肩膀向后看,林昭昭站在她们二人身前,一把弯刀将眼前的人刺了个对穿。
林昭昭杀了死士,救下了她和陆鸣筝,那她手上的这一汪鲜血又是谁的呢?桑奇公主低头去看,才发现陆鸣筝的左臂一道刀口,从大臂蜿蜒而下及至小臂,鲜血流个不住,桑奇公主忙又抬头去看陆鸣筝的脸,他眉头虽紧皱,却在桑奇看过来的那一刻舒展开来,柔声地问她:“公主,有没有伤到哪里?”
只是这一眼,在这片被细雨浸润的草地上,在雨声风声叫喊声中,在雨后泥土的气味、在血腥味和陆鸣筝身上的气息包裹之下,桑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的滋味,这些死士要不了她和陆鸣筝的性命,动心的人早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这一切都太好了,桑奇公主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