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父不愿愧对朝廷恩典,想着做出政绩报效朝廷,为了境内百姓生计劳心劳力,多次微服巡视境内各地,可这一片拳拳之心,却不想成了祸患,竟使自己被奸人所要挟,无力脱身,这刺史之位,也成了名不副实的空壳。”
沈明昭视线垂落,将绝对的锋利藏于眼底,他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缓声道:“雷姑娘是想说……眼前这片茶庄的主人,是要挟朝廷命官,操纵你父的奸人?”
雷珍被他盯得头皮有些发麻,但她定了定心神,仍旧咬死早与父亲商议好的说辞道:“是,这就是为何我父想让我来……接近大人。洪州城三日,境内庄铺田产赋税,真正控于谁手,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拔高了声音,泪水也似断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好一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沈明昭许久没有说话。
雷珍虽然不住流泪,心内却默默地在盘算着这三日来她陪着沈明昭所到的洪州店铺内。
城内最大的布庄,瑶仙坊,所有人陶氏。
城内最为莫测的奢华酒楼,莫问楼,所有人陶氏。
因制茶风靡而遍布洪州的大小茶坊,茶产于浮云茶庄。
茶叶虽一年一收,收成远低于口粮,然茶税暂无律法限制,均价暂无平准署出面控制,且饮茶大多风靡于上层,利润丰厚,故而可以开垦为农田的丘陵之土,茶树泛滥,茶山遍地,茶农贫贱,而大茶商富可敌国。
雷珍隐去了雷允明渴求政绩之下的纵容,隐去了浮云茶庄每年流入刺史府内的银两,将其粉饰成了一名全然无奈的被胁迫者。
若不是那碟烤梨。
若不是被他们无意间发现了这对“兄妹”包藏的巨大祸心,他们本可以继续如此相安无事地合作下去。
可眼前这位沈大人沉默许久,却只淡淡开口问道:“一介微薄商贾,竟能将一州刺史逼至如此境地?”
不信,他嘴里似乎还是不信。
可雷珍不信他真的不信。
她已然知道了教她茶艺,教她调换那碟烤梨的女子是谁。
什么陶娘子,什么兄妹,通通是弥天大谎!
她愤然抬头:“大人是真不知吗!那日摆在波罗格内大人目不转睛盯着的烤梨,究竟是何人教的我?陶家兄妹究竟是凭何人在幕后撑腰,才能将我父胁迫至此,大人难道全然不……”
“啪。”
“啪。”
“啪。”
三声散漫而又突兀的巴掌声自溪沟对岸的芦花丛中响起,打断了雷珍的诘问。
沈明昭的唇角自此刻起便死死抿住了,他慢慢地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丛忽然沙沙作响的芦苇,好似鱼儿摆尾,带动了原本被风所牵制着的雪絮。平地里无端传来一声轻笑,似讥讽又似乎有些无奈。五根修长的手指攀住了他们眼前不远处的芦杆,青绿色的裙角自白雪中显现。
戴着斗笠的姑娘伸指掀开面前的遮盖,冲着两人巧笑嫣然。
那尾自初见之时便不断牵动着他心神的游鱼,终于在阔别五年之后,重新回到了他的视线之中。
她嘴角含着笑,望着犹然跪在地上尚未起身的雷珍:“雷三姑娘,不好意思这么打断你了……不过,你就是这么私下抹黑教你奉茶手艺,为你讨得如意郎君助力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