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甯端庄笑着,便听身边人徐徐话道:“内子今日晨起,突然甚是想念程奉仪,走后宫的路子慢了些,便由我先带她进宫,入了宫,我们先去面见官家,之后还请公公使个人,送内子往东宫去一遭。”
小内侍平日里只做传话的差事,哪里能有机会为这等大人物使力,听完,又惊又喜,拍着胸脯保证,“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帖。”
禁中便是禁中,无论何时何地都自有它的威严在,即便再火急火燎的事,到了这里也只能云淡风轻地办。
小内侍转头同一名禁卫嘀咕几句,不多时,四人抬了软轿过来,就停在宿庐前。
少甯迟疑道:“未得恩准,我还是不坐了。”
小内侍龇开牙笑了笑,“官家正在朝上,临去吩咐过让接两位进宫,这等小事若还等官家劳心,那小的们也太没眼力劲。”
她看向程之衍,见他点了头,这才坐到轿子里。
到了垂拱殿,又在偏厅中坐了会儿,乾德帝便散朝回来了。
少甯虽是宗妇,但到底是女眷,只双手加眉,跪下给官家磕了个头便出了垂拱殿。
由先头小内侍领着往东宫去。进了宫,经行几处长廊和殿阁,这才到了太子内宅。
这东宫在禁中东面,挨着最近的宫禁叫北玄门,北玄门往西是皇帝上朝的紫宸殿,再往北是会见朝臣的垂拱殿,以垂拱殿为中枢,西面为后妃居住之地,和太子居住的东宫并不在一条线上,相当于绕行了一大大圈,可皇后尊驾竟纡尊降贵亲自来了后辈所居之所,可见事态并不轻松。
少甯和程立锦等在东宫宫门外,得了里面应允,这才进来门廊,到了偏厅,见台阶下架着杖板,板子上并无血色,绷紧的经络这才放松下来。
想来是皇后娘娘被人劝住了,程立雪虽是程家庶出,但到底如今有了宁王这层亲,若面子上闹得太难看,在官家那里皇后也未必能不受叱责。
正当二人暗自松了口气时,却听廊子那头起了叫声:“不好了,出红了,出大红了,奉仪的胎保不住了。”
少甯脚下一晃,不由噤住了,程立锦亦是脸色惨白。回望长廊,见人头攒动,婆子和女使个个绷紧了皮,脸色冷峻地进进出出,人人手里端着浮金的铜盆。
不用踮起脚尖,也能看清盆子里飘起的血水,浓艳雪亮。
“阿嫂,是…是撞掉了她的孩子吗?”程立锦手心淌汗,头皮像被人扯一般,“是阿姐做的?”
少甯胸口里发堵,脑子也空白一片,但这种时候,越是怕,越是让人指摘,再说内情究竟如何,尚未分说过,若就这般自乱阵脚,岂非程家的姑娘日后再没活路了。
这时,有婆子进了门,肃着脸先纳了个万福,眼睛刀锋似的往庑廊上瞥了瞥,冷声道:“王妃娘娘,殿下得空了,请您过去。”
少甯手指紧了紧,所有的忐忑、惊吓,在这一刻化作一笑,“劳烦嬷嬷了。”
之后昂首挺胸跟在婆子身后往正厅上来。
到了正厅,见皇后正襟坐于上首,横眉竖目,神情冷凝。右手边坐着一位着宫服的女子,云鬓霜颜,雪肤花貌,生得极是妖娆,少甯见她眼圈红红,便猜测是在程立雪之前入宫的那位小严娘子,她是严家庶支的姑娘,也居在奉仪之位。
东宫这边早有示下,三位奉仪娘子谁若能提前诞下子嗣,便可母凭子贵,受封良媛,这也是除却太子妃之位,最高的侧妃之位了。
再看过去,两列序立一水澜衫宫令,个个端眸向前,肃穆俨然,仿若两军对阵,渊渟岳峙般的存在。单单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怖惧。
少甯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足下发软,但也只能尽量稳住身形,笑着缓声道:“娘娘金安!”
皇后抬手,瞠目问:“宁王妃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这种时候,便算人人知道实情,她也不能先起这个头,赧然笑了笑道:“前些日子是妾的生辰,底下下人们照着妾的喜好做了几盏红纱灯,描的都是金漆的榴托牡丹图样,本意是求个多子多福的好意头,可谁知做好了,拿来让妾一瞧,竟与大表姐上年为妾剪的窗纸极为相似,勾了妾好大的想头。今日天好,殿下要来禁中给官家请安,妾便厚着脸皮跟了来,未及时通禀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这种场面话不必多说,皇后自然明白这说辞为了什么,可她压根没想息事宁人,肃目抬声,居高道:“那可真是巧了,令姐程氏,目下正被本宫拘在院里,等着发落呢!”
少甯指缝紧了紧,露出讶然:“竟有这种事?不知表姐犯了何事?”
今日这事棘手,皇后皱了皱眉。太子早年也成过婚,那元娘子福薄,未熬到官家荣登便病逝了,后来官家御极,曾来询问她太子婚事,她当即便报了谢氏女上去,但官家不过一笑,并未下旨赐婚。之后这婚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现在。
太子的婚事耽搁,但子嗣却不能耽搁。这两年,分别由她与官家做主,前前后后纳了这三位奉仪进门,个个都是名门之女。本以为后嗣无忧了,可不料那三人进门,竟迟迟不来动静,更何曾想过,会闹出今日之事。
太子毕竟尚未成婚,若就此传出姬妾相争以致残害皇孙之事,那些高门大户里疼惜女儿的人家,谁还会与东宫再起结亲之意?这也是今日她强压怒火,撤了杖刑的原因。
皇后压着手,让她就座,语调冰凉,“本宫原本让人架了杖板,要行杖刑,可一时又想起官家曾同本宫言及,程家忠义,辅弼有功,忠臣之心不可负,只得生生将这念头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