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在廊子外说药熬好了,他应了一声,简单为她整理过衣襟,这才让人进门。
少甯坐在榻上,望着甜白瓷盏里冒出丝丝缕缕热气的药汤轻叹口气。平日里她其实并不怕吃这些苦药,但不知是不是如今有了身孕,人突然就娇气起来了,瞧了一眼便觉得反胃。果不其然,喝了三四口后便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最后直接躺回榻上,赌起了气,“不喝了,怀个孕这么难,我不生了。”
是宋嬷嬷亲自端药进来的,听完这句心下一紧,下意识便看向了对面。
王妃性子一向乖巧懂事,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殿下还在这呢!就闹起脾气来。
程之衍瞥了宋嬷嬷一眼,不动如山地接过药碗,同她道:“郎中留下的单子交给厨上,让她们务必小心避开,再则,自今日起一直到她生育为之,厨上那边,嬷嬷你亲自去把关,一刻也不准离人,最好两两一班,不要给任何人单独接触食物的机会。还有,让她们一天十二个时辰留着火,王妃想吃什么了,务必在第一时间做好送来。”
宋嬷嬷笑眯眯应下。
“还有,”他看了一眼床上闹脾气的小娘子,“她如今有了身子,书局那头便再不能去了,一直到生产前,就老老实实留在府里,非必要,客人的请见一律推掉。”
少甯蓦然转过身来,“凭什么?我新买的那个院子还没修整好呢!”去年将院子拆分成间租赁给那些举子,她赚了不少,还指望着今年又买的那间院落再攒一份银子。
他言简意赅道:“自我被封了亲王,峥嵘布庄便重新开业了,你手上银子够使了,无需再出门。不管怎么说,就是不准出去了。”
少甯哼哼着又背过身去,“你的银子同我有什么相干?”
宋嬷嬷瞥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摇头,这王妃胆子真是愈发大了。既王爷接了伺候王妃的差事,她无事可忙,便径自退出了内室。
程之衍捏着汤匙,哄她道:“我的就是你的,喝药吧!”一头说,一头将一汤匙药送过来,空等了一阵,见少甯动也不动。
目光往屏风外望了望,压着声音道:“这样吧!你喝了这碗药,我再给你捏一次肩膀或者捶一次背。”
少甯转过身来,目露讥诮,“那妾哪敢呀?殿下上次为妾捶背,捶三下望一眼屏风,仿佛是在做什么不可见人之事,再说了那次殿下不是自己也说了,为女人捏肩捶背丢脸,非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为吗?”
程之衍转动着汤匙,垂下头,压了压跳动的鬓角,“你喝了这药,我再破例一次也无妨。”
少甯诮笑,“妾怕被雷劈。”
他无奈道:“这样吧,至少你坐胎稳当前,只能乖乖留在家中。”
少甯也知道他为了自己好,可直到生育前都只能在府里这一片地方打转,简直要憋死她。如今听他话里有了活口,郁郁去了大半,只她一向信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原则,这日子都没说清楚,她自然不能软和,平躺下来,瘪了瘪嘴,就是不说话。
程之衍叹口气,“先满三个月吧!之后我带你去温泉庄子玩。”
少甯脸转过来,花瓣似的唇张了张,“当真?”他迟疑着嗯了一声。
终于笑了开来,坐起身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将浅棕色的药汁咽下,仍然是咽三口吐一口,但总算是勉强喝完了。
正拿软帕擦着嘴,廊上有人声飘过来,说是宣平伯府的小娘子过来了。
程之衍皱眉,“去告诉她,王妃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让她改日再来。”
他闲散了几个月,宫中已再三催促,下月起便要到兵部报道,届时有了差事在身,便算有心陪伴她,也没多少时间了,这都月底了,他自然想多些时间同小妻子相处。
少甯却打断了他,“不成,昨日说好了的。”
程之衍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齐萱今日过来多半是为了那宋异的事,她下了榻,坐到妆奁前,让素瓷为自己绾发。
程之衍拗不过,只得道:“最多半个时辰。”
她转过脸冲他眨眨眼,柔声道了声是。
程之衍在正房略坐了坐,估摸着她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自己到了内书房。取了一本兵书,坐下来看。翻了两页,却静不下心。禁中原先定了由他护送太子南巡,可后来却没成行。一是谢家极力反对,二则之后他的身份也有了变化。
太子南巡比预定中回来得要晚,上个月初才姗姗回驾,自回朝后,除却几次大的朝会,其余时间则多半会留在东宫,偶尔到六部观政,也会同几位幕臣私下到猎场放风。但最奇怪的,无疑便是每月逢九出宫的事了。
太子此人论心计不如端王,论狠厉不如庄王,温吞水一样的性子,却颇得朝中上下人心。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有一副好性情,在朝诸官看来,温润谦和,乃是帝王大才。先帝将摇摇欲坠的大晔交至官家手上,经了他这一年多的整治,朝堂新旧两臣融合得当,几处动乱也处置得很及时,西北同狄人一战,大获全胜,官家威望已到了顶峰。
大晔接下来需要的是维稳,新的帝王无需旷古铁腕,只要性情宽厚,不事奢华,能将乾德帝制定的律例按部就班照着执行即可,一句话,朝堂接下来需要的是位儒帝。
赵昌的形象正符合了朝堂诸官和乾德帝的期盼。便说此次南巡,他听闻太子一路铲除了几个奸佞,又带人剿了一小股山匪,大案一个也没碰到,立了几样微末小功,官家对此倒是十分满意。其实,官家几个子女中,他最属意太子,最大的原因便是太子赵昌是由他一手带大的,情分非端王和庄王可比。